杀人

    那是一具具黑色的看不清形状的物件,她甚至觉得那些都是石块,没有任何活着的声息,静静矗立在这条街巷的细黄沙上。

    直到一块黑色的长形石头前,方才的那个孩子正奋力推着,他咬着牙,似誓要将那石头唤活。

    她的视线才清晰。

    这些……都是方才那围在炉子旁的男人们的尸体!

    她的鼻子恢复了嗅觉,冲天的血腥气弥漫,每踏一步,都能感觉到粘稠的血腥沾在脚底,如何她都跨不过去了。

    她打了个寒颤,回头望去。

    整条街的男人们已经死光了,只剩下妇女和女童。她们被人用绳索绑了起来,连成了一群,像是待宰的牲畜。

    她们的视线没有落在死了的男人们身上,而是不知道在黑暗里的什么地方,脸上无悲无喜,好像已经与命运在做一番妥协。

    视线一切,对面是举着的丛丛火把,那些不良人们皆着黑衣,腰间的长刀还滴着血迹。

    在这些人身后,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丁老九!

    她来不及仔细辩驳,便见那脸一闪,很快不见了影子。

    眼前的层层黑衣对这一具具尸体,只有刺骨的冷漠。

    就如同这些倒地的人不是生命,而是没有灵魂的牲畜一样。

    “你们,杀人了!”虞秐升踏前一步,她看向前头的不良人。

    风散了她凌乱的发髻,她却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究竟是做错什么!连命都要被夺走!”她觉得自己言语苍白,可愤怒仍在毫无力气捶打着,前面是不可敲碎的铁块。

    “你们还我阿耶,还我阿耶。”方还跪在地上的孩童忽然提起地上的铁锹,朝着那群黑压压的不良人们扑了过去。

    虞秐升伸手想要一把拉住那个孩童,衣衫摩挲,手只触到空气。

    再一抬头,见一柄刀尖上落着血,那个孩童也倒在了血泊中。

    她整个头痛得想要作呕。

    “他只是个孩子,还只是个孩子啊。”她嘶吼着朝着他们道,挣扎着扑上去,想将那倒在血泊中的孩子揽回来。

    “此处要建勃律国馆,已经再三下令,这些人枉顾圣令,迟迟不搬,自是违反了大陈律法。”不良人中有人答,冰冷的刀收入刀鞘,起了冰寒的声音,“他们不听,就是抗旨!”

    “就算他们未搬,也断无你们肆意杀人的道理。”虞秐升的吼声将那孩子护在怀里,他的身体还有余热,她却怎么也止不住那孩童腹腔的伤口,她手上身上全都是血,即使再如何用力,那孩童的眼睛睁得巨大,如何也闭不上了。

    她此刻的所有途径,都如同无力的孤兽在做最后挣扎。

    “建勃律国馆本就是圣令,不搬就是抗旨,抗旨自然要杀。”前头黑压压的人中有人答。

    “是圣人亲言要你们杀?”虞秐升将那已经失去呼吸的孩子安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她知晓自己此刻的言语无力,她的理智快要被思绪击溃,衣衫双手,全染了血。

    可她觉得这些血如冰刀一般往她肌肤里钻,她要为这些枉死的人要一个说法。

    “他只是个孩子,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他做错了什么?”

    “你们本就是逃户……”有人答了一句,忽然又扯了声音,“与你这婆娘啰嗦这么多做什么,快把她也给我绑起来。”

    有几人出列就要缚绳索,火光逼近,地上浓稠的血一点点渗透,她听到了后头那些妇孺孩童的呜咽,视野里看到地上倒下的男人们的悲戚,还有那些不断逼近的冷意。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她不能理解这个世界形成的方式,亦觉得整个世界的离谱之处。

    身体被重重推搡一下,她踉跄朝前扑去,但最后还是努力让自己站定了身子,回头对着推着她的那个男人怒视而立。

    她不屈服,绝对不屈服这样的压迫!在丽景门的时候,她就与自己约定,绝不会屈服任何势力的威压。

    “住手。”对面火光中传来一声清亮的女子喊声。

    那些不良人迅速让开两道,更明亮的火光照了过来。

    高头大马上,戴着长长慕篱的女子居高临下看着尸体中的虞秐升。

    随后,虞秐升感觉到有人扑了上来。

    “娘子,娘子你没事吧。”这是琥珀的声音。

    虞秐升微微抬头,琥珀双目含泪,捏着虞秐升的肩:“娘子,您受委屈了。”

    她有些失神,视线转向了高头大马上的那胡服女子。

    “娘子,先别问了,我们先回去吧。”琥珀意图将她扶向光亮处。

    “你们算是什么东西,我的人也敢动了?”马上的女子低低呵斥了一声。

    身后跟着的奴仆走近,将那为首的不良人重重打了一巴掌。

    “殿下,卑职并不知晓这是公主殿下的人,是某等有眼无珠,”那些不良人纷纷跪地,“请殿下恕罪。”

    “恕罪?”女子冷哼一声,“罗三,这些人都带去刑部,各人通通赏五十棍,全部革职流放。”

    “记得通知咱们邺京城里的那位不良帅一声,以后还请管好自己的狗,不要不栓链子就胡乱咬人。”

    虞秐升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扶进马车的,待车巾放下的时候,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方才那片血腥地。

    “小嫂嫂,没受伤吧?”马车里又进来一人,褚妙进了车厢一把扯掉了慕篱,握住虞秐升的手忧心道,“褚妙来府里的时候我初初还不信,小嫂嫂怎么会被抓去那地方?”

    褚妙还是孩子气,那双凌厉的长眸从方才的凌厉迅速变了形状,突出了少女的忧愁来。

    车轴缓缓动了。

    虞秐升却反手握住了褚妙:“那些人呢,会如何?”

    褚妙有些惊讶,她不解道:“什么人?”

    “那些妇孺和女童。”

    “他们这一条街的人,违抗圣令不搬,影响工部建造勃律国馆进程,本就是要获罪的。”褚妙不以为意,“何况,他们这些人还是逃籍,军户逃籍,本就是大罪,如今不追究这些人已然是不错了。”

    “可……”虞秐升闭上眼睛,她不情不愿说出那个词,“罪不至死啊。”

    “不过是些蝼蚁,邺京城里这样的人如过江之鲫,小嫂嫂何必在意他们。若不是他们将小嫂嫂绑了,这般算来,那也是活该。”

    这话说得轻佻冷淡,连语气里半分施舍的怜爱都没有,那狭长的眼睛里折射着车厢壁上的那点烛光。

    “褚妙。”虞秐升移过视线,她不愿把视野落在褚妙脸上,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那些妇孺孩童会怎么样?”

    “大概是被贩卖为奴吧,老的去做奴,小的大概送去平康坊这类的地方。”褚妙依然不以为意,她的语气甚至一点波澜都不带,“这种逃籍的人,还想去哪里。”

    她的声音甚至冷嗤了一声,车巾没捂严实,起风的时候带进了些许冷意。

    车厢里忽然沉默下来。

    “我自己走回去。”虞秐升打破了安静,她拍了拍车壁。

    “小嫂嫂?”褚妙不解,但外头的车夫还是停了下来。

    “你回去吧。”

    虞秐升径直跳下了车。

    褚妙在后头喊了几声,虞秐升却是越走越走快,连后头跟着的琥珀小跑都跟不上了。

    她不知道自己朝着那个方向,但她却看到身上沾着的血迹,还有靴底每踩一步,都落下的血痕。

    她觉得自己踩在方才那些倒地男人的尸体上,那个孩童的手还在拽着他,她愈走得快,那些人就好像如鬼魅般一直跟着她,如何都甩不掉。

    四面的铺子在不断往后退,不知道自己能向着什么地方去,只有不断的往回走,再往回走。

    直到身体被重重一拽,她被拉进了一个巷子里。

    她试图挣扎了几下。

    “放开我,我要去……我要去报官。”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魂不守舍。

    “你放开我。”她几乎将全部力气甩了出去,手却依然被紧紧固住,动弹不得。

    她一抬头,看到了褚珩的脸。

    他低头看着她,眉宇微蹙,唇线却是紧抿,平日里的冷意去了。

    他的表情,是在担忧。

    但他还是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迅速解了身上的外袍揽在了她身上,身上的血迹便都被挡住了。

    不知道是他的动作还是他的脸,这种全身心的熟悉涌上来的时候,她情绪迅速崩于一点。她在这个世界踽踽独行这么久,可就是这么一点的熟悉,一切仿佛都突然就得到释放。

    “褚珩,我……是我杀了人,是我。”她情绪崩溃,捂住脸蹲了下去。

    “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褚珩低头看着缩成一团的女子,他张了张手,也缓缓蹲下身,手指动了动,空中凝滞了半晌,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没有说话,但她将自己窝在他的颈窝处。

    “如果不是我自作聪明去找那丁老九,也不会逼急了他,他带着那些不良人来……”她喘不上气,“他是想杀人灭口,是想……我怎么会想不到。”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她低低吼了几声,即使这吼声苍白无力,却已然被愧疚彻底击败,把自己埋在情绪深渊中无法自拔。

    “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害死了这么多人,是我,是我才让这些人死的……”

    她声音呜咽下去,如同小兽将自己窝了起来。

    环着他的少年一直没有说话,静静听着她自责自己,他身上的温度却能清晰传递过来。

    他似乎是在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

    他其实手不知往哪里放,便只能将自己贴她更近一些。

    “为什么要我来这里,为什么,我不过是,就是平时……平时也没怎么,怎么就是我这么倒霉……”她后续的话都开始含糊了,“这里一个人都不认识,在这里还要被人打,还要罚跪,这到底是个什么破地方……”

    褚珩听不大清楚她在说什么,她说话的语速很快,字音与字音缠于一起,如串着链子般,只能大致听出一个情绪。

    他也只能猜测到,大概她在这里痛苦万分。

    “升升,对不起。”虞秐升忽然听到头顶上的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简短的话。

    她突然愣了愣,仰头对上了褚珩的眼睛。

    斜对面的那点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他的眼睛很亮,但垂着睫毛,那亮的部分便微微被遮住了,像是半掩的月亮。

    那是种生涩的,她在他脸上没看到过的情绪。

    “你说什么?”虞秐升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听明白。

    他把头低了一些,这便靠近她更近了,他的脖颈弯了下来,那是一种极为谦恭的动作。

    “对不起。”他的瞳仁微微有些放大,把她映衬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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