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会

    虞秐升不明白褚珩的意思,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个道理。

    “此事并非我想不想之故,殿下称病不动,于局势是最好的。何况,不过是站了几日,又无碍事,”虞秐升道,”殿下应趋利避害,殿下与我共愿之事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

    “何为趋利避害?”褚珩这句话问得很快。

    “自然是为了天下军户,殿下应继续隐忍聚攒实力,此为利,而如今借托有孕之称将淮王府置于危险境地,此为害。”

    “你是觉得,我救你,是为害?”褚珩问。

    虞秐升却忽然发觉这话不知不觉被他堵到了死巷,她张着嘴,半晌都说不出来。

    “当日你不顾圣令,执意带我离明宫,对你而言,也是为利?”褚珩说得缓慢,他视线望着她,似乎是想看透她,“此事,你想获得何利呢?”

    他问得直白,言语间温度冷冽,语气却与昔日无变。

    “我……”虞秐升发现自己也答不出这句话。

    她极少回头去想自己的决定,无论好坏,既然已发生,那便朝前看。

    车厢里待得久了,空气浓稠搅拌不匀,外头熙攘声顺着缝隙钻入车厢,进虞秐升耳朵的时候却成了嗡嗡声不止。

    褚珩没有再看她,他低头瞥了眼攒盒,手指触在漆黑乌木上,轻扣了扣。

    虞秐升也不再看他,只是目光移动至车壁上,瞧见上头落着褚珩的影子,瘦长冷冽。

    两人默而不语,虞秐升也不知该如何再去回褚珩的话。

    “攒盒下还有一层,放着单笼金乳酥,此物甜腻,切莫多食。”

    他的声音平稳轻冷,马车外马匹憨鸣,身前还坐着的少年人,身形一晃,只留了一点光,便一点点散了下去,虞秐升低头看了眼那攒盒。

    方才看着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瞧着久别重逢,极为欢喜。

    如今却觉得,再瞧着什么都没了味道。

    ……

    “娘子。”虞秐升才进了院子,抬头,见那银杏郁郁葱葱,院里陆陆续续落了青葱的扇叶,她踏步进了屋子。

    刚至榻上,便将脚放了上去。

    “疼,疼疼疼……”虞秐升龇牙咧嘴喊着,这些日子站了这么久,脚上全起了泡,琥珀正泪眼婆娑一边用针挑泡,一边擦了擦眼泪。

    “娘子怎得受了这般大的苦,这满脚的泡究竟是站了多久!都说明宫是这世上最好的去处,奴却瞧着,这宫中……宫中哪里是人能待着的地方?”琥珀红着眼睛,用烫好的纱布抹去脚上的血迹,又递来药膏,将挑破的伤口都抹上药,膏药触及伤口,她便疼得缩了起来。

    “娘子如今腹中有了孩子,”琥珀谈到此处时,抬手擦了擦泪,露出宽慰的笑,“若是郎主与夫人泉下有知,定也会欣喜的。”

    “方才殿下扶着娘子小心进来的样子,奴瞧着,殿下定也是欢喜万分。”琥珀道,“殿下待娘子真心,娘子又有了孩子,这淮王府,以后娘子便是真正有了立身之处了。”

    虞秐升听到这话的时候,不耐地蹙眉。

    倒也不是不喜孩子,却是自己是因为有了这假孩子,才得以脱身,这种似乎依附传宗接代的能力以延续母体的价值让她很是反感。

    琥珀注意到虞秐升的神情,她本还有话要说下去,想看着娘子相夫教子,是她这么多年的心愿,可如今话说出口,心中也浮起不适,不如昔日渴望的那般真挚,她继续低头给娘子处理脚上的伤口。

    “娘子可知晓,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琥珀换了话题,“据说国师与圣人进言,说是佛国一阿罗汉不日转世投于明宫,大陈将得佛国降福。”

    “这消息才传出去,娘子便有了身孕。”琥珀道,“阿弥陀佛,这实在是菩萨赐福。”

    “国师?”虞秐升想到那低眉若佛的比丘尼,问道,“此言是何时所出?”

    “大抵是前些日子国师所言。”琥珀道。

    前些日子?那便是她未遭人谋害时便有此预言,这般算来,以她之身应验此言,自然而然能保下她。

    可既是赵国公想要害她,褚珩其实可要求德明帝查到底,德明帝虽偏心,但若将此事闹得朝堂皆知,事关明宫圣人安危,朝臣定会要求德明帝彻查此事,怎么这般多的办法,偏偏褚珩用了这个?

    虞秐升思索至此,抬手递过膏药,琥珀知趣地避开身,她上完了最后的步骤。

    余光瞧见外头那郁郁葱葱的银杏参天,无意间想起西南殿角里的那株已然枯死的银杏,死气沉沉的枝干朝外窥视着,瞧着令人颤栗不止。

    此事她如何也想不明白,但假孕一事,还是越少人知晓越好,她抬眼看了眼琥珀,把话咽了回去。

    “这些日子季娘她们的功课如何?”虞秐升问。

    “娘子放心,奴都监督着呢,自不会给他们偷懒的机会,奴日日督促她们背诵,她们的字皆是殿下亲自指点的,”琥珀露出笑意,“殿下教课,娘子您还不放心么?”

    “如今你们倒是不怕他了?”虞秐升问。

    “怕自然也是怕的,珍珠她们瞧着殿下,还是浑身颤颤,”琥珀道,“但她们也是知晓,若是奴们好好背了文章,尽了心学写字,殿下虽看着严厉,却也不会把奴如何。”

    褚珩自然是好相处的,她并不对此表示惊讶。

    “试新斋如何了?”虞秐升又问,“国娘她们呢?”

    “如今试新斋才开业,她们自然是满心欢喜着,只是前头刊工们皆为男子,国娘她们多有些不便,便不常去前院里,小女与阿罗倒很是欢喜,也要着刊工们教她们如何刻字呢。”

    “当再为她们寻一处院子。”虞秐升默念了一句,她还有些当了的嫁妆,再寻一处院子应当不难,“她们功课如何?”

    “《千字文》认了一半了。”琥珀回,“这些日子娘子不在肆里,奴去教了她们一些,不曾落了功课。”

    “那便好。”虞秐升额首道

    琥珀说毕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小声又道:“开业前些日子,九娘特意去宣扬了,说我肆的字是俞公亲提的,前街那书肆的东家就私下宣扬说我们是为打起名声说得胡话,俞公怎会为这样小书肆提字。九娘便又去寻了俞公的夫人,没想到那日开业,俞公亲自托家中部曲送了家藏的版藏过来。”

    “此版藏一来,便破了那些谣言,如今店里生意极好,才刊印的几册书,便速速卖了出去。”

    虞秐升先是面色一喜,随后疑惑起来。

    那日老者轻描淡写“为两位小娘子考虑”的话还在耳畔,即使是名满天下的大儒又如何,存的还是女子低贱不应受教的偏念。

    不过这俞悝却还是赠她版藏,她多少也应存感激才是。

    “明日我寻机会,去俞公府上致谢。”虞秐升道,“该有的礼数总是要给的。”

    “娘子,娘子。”外头传来小季娘的声音,虞秐升抬手用衫裙盖住脚上的涂了药膏的伤口,面上挂了笑意。

    小季娘双髻垂在耳畔,上头用红绸绑成两束,发髻上簪了几朵海棠,额上画了寿阳妆,脸若银月,眼睛愈似黑葡萄般奕奕有光。

    “娘子,您可算回来了,我们都很担心娘子,”小季娘贴着她的腿,迫不及待想要瞧她,“娘子怎得瘦了,是宫中不给娘子饭吃么?”

    她声音软糯,摸了摸虞秐升的脸,团糯子般的脸蹙了起来。

    “给吃,”虞秐升凑近抬手刮了一下小季娘的鼻子,“就是,不怎么好吃。”

    “季娘,娘子如今不是一个人了,你可千万要小心点。”琥珀在旁忧心道。

    “我知道,”小季娘退后了些许,对着虞秐升笑道,脸上展现出小大人的样子,“娘子如今肚子里有了小娃娃,方才珍珠和琉璃姐姐再三叮嘱过的,季娘一定会很小心的。”

    “以前阿娘怀阿弟的时候,阿娘也是这般和季娘说过的。”小季娘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会好好保护娘子,让娘子不要受到伤害。”

    季娘家的阿弟饿死在家中,她极少提及家中往事,今日不知怎的便忽然说了起来。

    季娘蹲下身,手浮在虞秐升肚子半空,像是想要下手摸了摸,须臾还是把手收了回去。

    “阿娘说过,世上万事,都比不上女子腹中怀宝宝重要。”她仰头对虞秐升道,“这是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任务。”

    虞秐升摸了摸她的鬓发,轻轻略过小季娘那朵海棠。

    “你阿娘说得却有道理,但女子一生,孕育新生固然重要,但却不是只用孕育来衡量此生的,”她神情虔诚,“青山,万水,江云……大千世界,芸芸众生,你眼能所见,心有所归,这才是你此生最为要紧之事。”

    “孕者,固然值得敬佩,却不能定义我们存于此世价值。”虞秐升轻柔道,“我们小季娘,此生要见日月,也要渡江河,遇世间众人,浮云流水,来日方长。”

    小季娘并没有完全明白虞秐升的话,她站直了身子,似乎在消化这些话的意思。

    “但在这之前,先把书学好了。”她轻轻笑道。

    “好了季娘,莫要再扰娘子的神了,昨日的功课还未背完呢,快些回去吧。”琥珀将季娘拉了下来,“明日可是要抽你的功课了。”

    “知晓了。”季娘一叉手,乖巧转身退了下去。
新书推荐: 病美人在生存游戏派发毒饼 末世洗浴中心 欲书幽辞 火影:觉醒双永恒万花筒写轮眼 网游之邪恶盗贼 穿越影视剧世界 开局成为杂役,我以模拟证道至高 繁星如画,行于崩坏 谢邀,正和女魔头一起被自己通缉 诸神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