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褚珩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忽然视线从她的脸上缓缓往下移至她腹部。

    虞秐升的手移至自己腹上,而他的目光落于她没有衣衫遮覆的指间。

    书房的窗棂许是未曾支住,片刻后深秋的风将窗子推开,晃动了屋内那盏薄薄的油灯。

    “若是担忧此事,或许可以……”虞秐升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喑哑。

    “可以什么?”褚珩的声音距离她似乎又近了一些,几乎近在耳畔。

    “我可以在肚子里塞些小枕假作显怀,”虞秐升对上他的眼睛,说得一本正经,“再过些日子,便随意寻个理由,脚下一滑或是哪里一摔,便寻理由打发过去了。”

    褚珩的神情仍是不动,虞秐升觉得他神情奇怪,便也不敢推开太多。

    片刻后,褚珩才移开了目光,淡淡道了一声:“好。”

    话音才落,门槛处传来阿九的声音:“郎君,方才传来消息,从宫中出了一封墨敕正朝东宫而去。”

    虞秐升回头,斜封墨敕,那便是不经那些宰阁之手,皇帝亲令。

    如今政事堂疑出内奸,宰执们皆阖于宫门内,四野望去,应当褚珩是前去交涉的最佳人选,即使不是褚珩,也或是着褚珩前去巡安西,太子则前往安抚。

    她心中忽然寒凉,这或许也是褚珩为何方才没有应答她的提议,即使明明有更优的方案,也愈了解安西情况,德明帝却还是选择让褚瑀前去,偏心至此,也许褚珩他自己早就想到了吧。

    “既圣人派太子去,那么殿下,是不是要对太子……”虞秐升没有隐藏自己的想法,她回头问道。

    褚珩的神情不变,他起身。

    “不会。”

    虞秐升跟着他起身。

    他的声音振地有声,外头廊下又有人通报。

    “郎君,李嬷嬷来了。”

    李嬷嬷?

    虞秐升对这个称呼感到疑惑。

    却见褚珩迅速理正了衣衫,疾步朝外迎去。

    虞秐升见褚珩这般郑重,便也只得起身跟在后头,至堂前廊下时,她停了下来。

    庭中妇人着蓝白极素的高裙,手中提一梨木盒,鬓发斑白,齐整束一单螺髻,只一朵素得几乎看不清颜色的绢花。

    她脸上未曾敷粉,与宫中寻常宫人无异,只是神情却冷淡矜傲,至褚珩身前毫无寻常宫人的卑躬屈膝之感。

    虞秐升跟于褚珩身后,见褚珩对她叉手一拜,她也跟着行礼。

    “李嬷嬷。”

    “外面天寒,请李嬷嬷进退室吃茶。”

    那妇人未理,只将攒盒向前倾,身侧的阿九正要抬手去拿,却被那妇人微不可查的绕开,褚珩则迅速抬手接过。

    “娘子见院中扶芳树凌寒不落,亲做了这扶芳饮,十三郎多月不曾进宫,娘子记挂十三郎,特嘱奴将这扶芳饮来赠殿下。”

    褚珩的神情微动,低头看了眼攒盒,一手将那盖子打开。

    见是用一青瓷装着一盏青绿饮子,皆为青色,从虞秐升的视野望去,却觉那盏扶风饮似有妖异之感。

    “十三郎且快些喝了,奴好回去应话。”那妇人催促道。

    虞秐升皱眉。

    她倒是有些听不明白,这哪是请人饮茶,赐毒酒也不曾这般催促的吧。

    何况那茶还生冷,一点热气全无。

    “殿下,不妨,待茶温一温再饮?”

    那司病官之前有叮嘱,褚珩的身子旧伤堆积,血脉淤阻,切记莫要用冷茶冷饭。

    虞秐升对着妇人叉手:“秋日风寒,嬷嬷且于退室饮一杯茶再回去复命。”

    只是她婉转话音才落,那妇人便先堵了话。

    “十三郎是在邺京待得久了,如今一点冷茶都饮不得了么?”妇人言语冰冷,虽不曾看向虞秐升,但她能感觉此话便是冲着她而来。

    褚珩未曾答话,抬手将那扶风饮一饮而尽,将青瓷盏递放至攒盒。

    “劳烦您替我告谢阿娘记挂。”褚珩双手将攒盒递给那妇人。

    “娘子听闻王妃有了身孕,也好生记挂着,”李嬷嬷又从怀中拿出一枚绣着百子图的香囊,“这是娘子亲自绣给王妃的。”

    褚珩将香囊拿了过去,转身递给虞秐升。

    “多谢母妃,多谢李嬷嬷。”虞秐升反应过来,附身行礼。

    待送走了来人,虞秐升轻松了口气,低头看了眼手里握着的香袋,阵线极为细腻,上还有淡淡的不知是什么的香味。

    当日她在殿门前再三请求,那柳妃都不愿开一点门,褚珩卧病于府也无人来看,如今却遣人无端送这一盏冷茶,褚珩这亲娘真让人捉摸不透。

    ……

    这几日又快至年关,虞秐升手头活许多,她午食后便开始整理试新斋的账本,又打算明年将要支出大笔费用开办书院,因而左绌右支,所用预算做了整整厚厚几叠纸,连同饭食也是匆匆塞了几口胡饼,丝毫不曾意识到时间渐逝。

    漏夜长街,几骑迅速朝着邺京宫门而去,寂静下来的邺京,只能隐隐听到远处惊雀声。

    深秋寒意袭人,虞秐升揽紧了外衫,复醒时,察觉自身上落了波斯毯,那一豆的光已经薄了,外头起了打更声。

    书案似被整过,在一侧的矮几上放着厚厚卷宗,皆朝一个方向,在她手肘边,还放置着一盘李记酥山,模样可爱,只是银盘下压着薄签,上头写着“性冷,莫多食”

    自己虬秀,笔画分明。

    墨色未干,就着薄光,能看到散落的水墨。

    她盯着那字半晌,忽而思绪中有什么一点,便立刻精神分明起来

    虞秐升一把扯下薄毯,径直站起身就要往外头快步走。

    琥珀听见了声响,从外间对着虞秐升叉手:“娘子。”

    “殿下他……”她方才想着把这些账本算齐整了,待手头的事情忙完再去送褚珩,却不知竟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殿下方才来过,奴本是要叫醒娘子的,只殿下说娘子平日辛苦,便替娘子整了书案,盖了薄毯……”琥珀的话有怨气,似是在怨虞秐升不知体谅褚珩。

    虞秐升自知理亏,想着那李记酥山,是前些日子她在褚珩那随意提了几句,不想他还记着这事,如今褚珩即出远门,于情于理自己都未相送,确也有些过意不去。

    “娘子。”廊下有人说话。

    “阿九?”虞秐升蹙眉,她行至廊下,瞧着阿九仍着府中常服,手中捧着几卷书册。

    “进来吧。”

    琥珀重新点了油灯,阿九立于屏风后,叉手又行礼。

    “这些是郎君说留给娘子,着西院用的。”

    琥珀应声拿了过去。

    “郎君不曾着你同行?”虞秐升不解。

    阿九走进了几分,压低了声。

    “回娘子,不曾。”

    虞秐升未曾多问,如今邺京局势不明,褚珩又是私自离京,将随身近侍留于原地确实是个打消他人猜忌的好办法。

    “他多久能回来。”虞秐升望着前头黝黑的府邸,远处隐约瞧见远处廊下的几盏竹骨灯。

    “娘子宽心,郎君定能在年前回来。”

    夜里风声愈紧,虞秐升视野朝外望去,借着远处黄光,整个淮王府冷寂下来。

    已至冬日,银杏落叶皆下,粗粝的枝干上落了几只寒鸦,从树干间起了啼声。

    不知是不是这鸣声过于凄凉,她心中陡然升起不安。

    “此次殿下身边,跟着的人可齐全?”她问。

    “娘子宽心,殿下身边皆是可以一敌百的猛士,何况郎君本身,就是安西铁军中顶顶厉害的!当年吐蕃侵犯安西四镇,几乎都打到八贡雪山,是郎君力挽狂澜,将那钦多于生擒缚于军中,大涨我陈士气。”

    “钦多于?”琥珀在旁没忍住出声问到,“娘子,奴知晓这个人,这可是吐蕃有名的大将军,奴幼时曾随爷娘去过吐蕃,所有的吐蕃人都知道他。”

    阿九听此,兴致大起,甚至扬了声音道:“那钦多于可是吐蕃百年来从无败绩的大将!郎君当时也不过十七,带领着八百轻骑,迂回包抄,越过八贡雪山,直接深入库梨草原抄到了吐蕃后方大本营,将他们粮草烧了个干净,当即生擒了当时率领吐蕃部族的这位名将,郎君一人一马,直接将此将缚于两军阵前,吓得那几十万吐蕃人弃甲而逃。”

    琥珀听得兴起,身体往前凑了几分想要细听。

    虞秐升未曾露出太多心急,方才阿九讲得激烈,她的思绪却在这抑扬顿挫的讲述里有些走神。

    屋外银杏枝干上寒鸦鸣声未停,即使隔着这些激扬之音,心中的不安久久不停。

    “为了提高军队战力,郎君还另外组建了安西玄甲军,从各折冲府中挑选最优的士兵日日训练,这可绝对能称作为大□□来最优秀的骑兵……”阿九还在继续高谈阔论。

    虞秐升忽然开口,止住了阿九的话:“殿下此次秘往安西,是否会对太子……”

    同样的话她问过褚珩,但还是忍不住又继续发问。

    阿九的脸色忽而肃容起来,方才的那点眉飞色舞消失殆尽。

    而是抬手对着虞秐升叉手道:“回娘子,郎君不会行此。”

    随后阿九补充道。

    “郎君应过的事,绝对不会不作数,万望娘子信任郎君。”

    生死之事间,应理智作为最佳驱使。

    因而借着理智本能,她依然不愿相信褚珩会放弃这个机会。

    “为何,无有行动?”

    阿九脸上肃容愈甚。

    “奴也问过郎君,只是郎君言了一些话,奴这才全然明白。”

    “他说了什么?”

    “若当朝太子遇刺,岂非证明我陈国立孱弱,处处匪人。”阿九语音才落,

    远处寒鸦四散,虞秐升心中如钝器一击。

    她恍而察觉自己的龃龉,自己竟仍未曾真正相信褚珩是如何之人。

    视线掠过那盘酥山,只听得远处隐于夜色的鸣声。

    “夜凉,你早些休息吧。”

    虞秐升对阿九抬手道。

    待四方皆空,只余夜风陌陌,琥珀剪了灯烛。

    明明已然很安静,虞秐升却希望四野能更静些,她或许能听到那远去的安西马蹄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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