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兔的手指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睛。
身体又僵又冷，胸口阵阵闷疼。
她顾不得调理坠落时受的内伤，勉力挣扎起身，想要看清周围的环境。
蓝兔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雪洞里。
那雪洞显然是刨开不久，边缘还滴着水，却于冰壑之中筑起一方安憩天地。她手脚的几处伤口，均用布条仔细包扎过。略一运功，体内淤血已排。
在她的身下，更是垫着一件血红色的披风……
是黑小虎？他怎么跟下来了。
是同样不慎坠落，还是这人为了救她，彻底拼上了性命？
蓝兔拿起置于身侧的冰魄，抿了抿唇，心中滋味莫辨。
她运转内力，竭力平心静气，思索眼下情形。
距离坠落不知过去多久，更令人忧虑的是和虹猫他们失去联系。雪崩的消息是否传开？朋友们该如何焦急，莎丽又会怎样自责呀！
为了营救她，他们势必会以身犯险。
冰壑之下危险重重，坠落的七剑传人有她一个就够了。她不能令朋友们承担如此风险，必须尽快找到办法，离开这处险地！
可是，黑小虎究竟为何……
蓝兔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酸楚柔情，这情感来得之快，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好在此时恰有一道声音，打断她的烦扰。
黑小虎手捧木碗，惊喜地望着她：“蓝兔，你醒了！”
他脸上本来颇有倦色，此刻全然被不加掩饰的欣喜覆盖。脱去的血色披风，似也短暂剥离了他魔教少主的身份。这是个英俊而瘦削的青年。
雪水打湿了他的劲装下摆，虽略显狼狈，毫不失男子气概。反而是脸上那种喜悦之情，削弱了逼人的英气，转而流露出触动魂魄的真诚来。
黑小虎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运内功又温了一遍碗里的水，端至蓝兔唇边：“你快喝些。”
蓝兔虽肯接受，却是坚持自己接了过来，手腕微颤，就着木碗喝了大半，道：“多谢你。”
黑小虎听了她这一声，脸上不自觉露了笑影儿，双手搓着。
“蓝兔，你冷不冷？要不要我……”
蓝兔见他衣衫微有破损，手脸上也划了几道口子，却浑然不觉，哪里还有魔教少主威风凛凛的模样？心中暗叹。
她举起木碗，信口问道：“这从何而来？”
黑小虎一怔。
“……雪崩时冲了不少树木下来，我方才找到一棵，用匕首刨的。”
难怪做工如此粗糙。
蓝兔隐约记得，先前昏迷时，有人用沾了水的布料给她喂水。虽然喂得慢，也解了她口中干渴。
都是江湖儿女，既然醒了，冰壑中遍地是雪，何处不能取用嚼吞？
黑小虎却特意磨了只木碗，来给她用。
蓝兔心生百感。可是，黑小虎的话，偏验证了她先前不愿去想的那个可能。
她抬起头，双眸凝视于他：“你……是跟着我跳下来了么？”
果然，黑小虎本能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须臾又硬着头皮转回来：“我……”
蓝兔已知晓他的答案。
她抬手拢起散乱的鬓发，语调却转严厉：“为什么？我记得你明明已经挂在了山崖壁上。当时第一次的雪崩已经滚入冰壑，以你的身手，又有猪无戒他们接应，绝不至于爬不上去。”
黑小虎被她一问，话也顿住了。
是啊，为什么呢？
他想起那个时候——
蓝衣姑娘松手，坠入万丈冰壑。他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紧紧捏住，疼痛和恐慌几乎要使心脏爆裂开来。就像是着了魔一样，他高喊着她的名字！
“蓝兔——”
猪无戒那些人惶恐地喊着“少主”，声音远远地传来。黑小虎挂在崖壁上，冻雪劈头盖脸地浇下，滚落的树枝和石块儿擦伤了他的脸。
他反问自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为何要不顾一切，追随蓝兔跳入雪崩？
他自问，今日的举动已是疯狂到了极点，是平日里想达成黑心虎期望的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做的事！而细细究来，他与蓝兔不过是两面之缘。
金鞭溪突围之时，他的眼中只容得下虹猫，蓝兔不过是个模糊的七侠影子。
而后，百草谷携手、寒冰洞滴血……他心中虽对蓝兔十分欣赏，却也遗憾她身为敌人。该如何行事，他辨得清楚。
孰料，在得知猪无戒制造雪崩、欲使蓝兔葬身的消息后，他会焦急若斯，即刻赶来。随后更是不顾一切，跳入滚滚雪潮之中，拼命地想要救回蓝兔？
这样的决意，连他自己都陌生。
可是，他已经尽了全力……凭一把小小匕首挂在山崖壁上，黑小虎心想：此刻跳下去也毫无助益。冰壑那么大，雪崩的力量使地形更加复杂，也易将人冲散。
他纵拼着粉身碎骨跳下去，如大海捞针一般，怎么寻得到蓝兔？纵然找到了，他这么头脑发热地跳下去，身上一应物什也无，又如何带着蓝兔逃离险境？
除了安慰他发狂的心之外，这举动毫无意义——
还不如爬上去，备好工具，加派人手。做好万全之策，再垂绳下冰壑救人。
这些道理，他全都想得明白。
可是在那一刹那，蓝兔的身影跌落山崖……
黑小虎仍是不假思索地拔出匕首，跟着那道身影跳了下去。
为什么？
他自己也不能明白，却能感受到自蓝衣姑娘醒来后，胸腔中的温暖与满足。
“黑小虎，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蓝兔声音清亮，眼神却略带哀愁。黑小虎这才回过神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逃避这个问题。便撇了撇嘴，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气。
“猪无戒擅自做主，又行卑鄙之事。我若由了他，岂不是坏了自己名声？我晓得自己的身手，总归有几分把握，才下来救你。好在你也自己无恙，我总能放心——放心名声了。”
话虽说得轻易，蓝兔岂能不知，黑小虎救她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跳入雪崩救援已属疯狂，随后跟随她坠落冰壑，更是九死一生。这份毫不掩饰的赤诚关怀之情，已远远超过了所谓的敌人相惜。蓝兔无法欺骗自己。
她张了张唇，不知说什么，低了头一叹：“……是么？我记得寒冰洞的时候，你还同我说，下次再不会手下留情呢。”
黑小虎恍若不觉：“情况特殊，如何能比？”
彼此间，便陷入一片静默。
蓝兔心中感谢他厚爱，更感谢他一片真诚、不图回报、舍身相救。可是此时此刻，话语如何出口？且她细细揣量，观黑小虎神情，似并未察觉……那般心意。
心下苦笑，如今真个是千般为难。竟是她先看出，也幸是她先看出。
此情，是不宜说透的。
蓝兔心下百感交集，又逐渐生出坚志：这位魔教少主性情素傲，至情之下，竟能以身犯险相救于她。即便不论心意，待她已是深恩。正因如此，她才不忍害他。
二人处境本是相悖、终非同路。七剑与黑心虎无可调和。若她与黑小虎有了什么纠葛，后者岂不是两相为难？
她自问并不愿弄得那样难看，更不想利用黑小虎的心意。留在互感惋惜的敌人这一步即可，其余心思，最好不知不觉地掐灭。
从他为她跳入雪崩那一刻起，她就应当明白了。
他们本来可以一直停留在淡淡的互相欣赏之中，待将来矛盾尖锐、身份对立，这份欣赏也可以轻易破碎，不能阻止任何一方的挥剑相向。
可是，黑小虎跳下冰壑，彻底地改写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没有办法回到过去了，一切都乱了套。
蓝兔心乱如麻，既希望是自己多想，脑海里又浮现起朋友们的身影。她暗自稳固心神，决意先和黑小虎通力合作，设法离开冰壑。对方拼死救她，她自然要领受情意。
……但还完这份恩情后，他们间就不该有关系了。
对于蓝兔心中的想法，黑小虎浑然不知。
“我们下来多久了？”他听了她的问题，思索一番便答，“该有七八个时辰了。我落下后，走了许久才找到你。之后给你治了伤，又去勘探附近的地形。算来也有大半天。”
蓝兔想起醒时被放在手边的冰魄。
如果黑小虎毁了她的剑，或者只是藏起来，假称不知。她无法证实，无法怪他，却再难去赴七剑合璧。可是，他没有。
……七八个时辰，已经足够虹猫他们得到消息赶来。
蓝兔秀眉微蹙：“那你可有什么发现么？”
“北面有个断面，走不过去。西南颇为陡峭，落下的树也多，只是湿透不能生火。我之前……”黑小虎的话忽地断了。
他望着蓝兔不正常晕红的双腮，一把紧握住她的双手，惊道：“蓝兔，你怎么这样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