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崩(中)

    蓝兔的双颊泛着淡淡红晕。

    先前,黑小虎只以为她是调息完毕,有了血色,如今才觉不妙。连忙伸手一探,顿觉她的额头也是滚烫如炭。可是冰壑之下,又向何处求医问药!

    黑小虎平生从未遇到如此难题。

    倘若病痛在己,他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七剑传人亦是习武之辈,按理说发烧并不会危及生命……可蓝兔跌下来,也伤着了肺腑,本在强忍。

    如今,她烧得这样厉害,整个人昏昏沉沉,只剩那一对剪水般的瞳子,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却叫黑小虎心中升起一阵焦急与疼惜之情来。

    他哑声询问:“你……感觉可还好?”

    两人身上只有些止血散、金疮药,他先前为蓝兔疗伤时已看过了。

    蓝兔染病,思维多有迟缓。见他抚摸自己额头,竟也忘了闪避。直到那温暖手掌移开,她才怔了一怔,轻轻摇了摇头,同时不觉瑟缩。

    也不知是惧了寒气,还是惧了那温度。

    冰壑中的气温极低。黑小虎见她发抖,再顾不得讲话。

    他连忙取了自己的红披风,以内力强行逼出水汽,将之搓得柔软无比。再抖了开来,把略带颤抖的蓝兔裹在里面。右手扶住她的脉搏,左手托了后背,缓缓送入真气。

    “咳咳……”蓝兔以手掩唇,眉头微蹙,“黑小虎,不要耗费真气啦。”

    黑小虎是关心则乱。

    输送真气,也只能帮着调理经脉。蓝兔既非运功过度,又不是真气紊乱,她是染了风寒。黑小虎的真气在她体内转了一圈,白白耗费,自己倒是急出了汗来。

    ……在这样的绝地,他耗损真气过度,又如何弥补呢?

    黑小虎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两下头:“我再给你取些水喝。”

    现下也无别的办法了。知他心急心忧,蓝兔微微点头。

    黑小虎便又取了些洁净的雪,化在木碗里,仔细喂她喝下。蓝兔知晓自己病中无力,便不再推拒。任由他扶着自己的腰背,啜饮清水。

    忽地,发簪磕碰到了什么硬甲,发出清脆一声。

    蓝兔心中忽觉不妥,两人的距离已是极近。而黑小虎亦已察觉,低头看她时,脸上飞些红霞。

    他的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手虚虚抬起,好似想将她抱在怀里,又存着些顾忌、唯恐冒犯。心中踌躇不定,兼有七上八下、又酸又甜之意。

    黑小虎平生从未尝过如此滋味,一时竟不能明白。恰逢与蓝兔抬起的目光相接,竟叫这位骄傲恣肆的魔教少主怔住,不觉地痴了。

    她……

    病中的女孩儿,脸颊洁白似梨花,又因发烧染上些娇媚的红晕。她蜷坐在冰雪之中,系着一件鲜红如血的披风。那披风对她来说有些过长了,将身体手脚都藏住,只露出瘦小的脸蛋。

    他从前不在意美丑,却也知道她是武林绝色。

    如今这一眼,竟忽忽望到了心底,深深震动。

    玉蟾宫主是英姿飒爽的侠女,仗剑行走天下。可蓝兔也只有十六岁,病时会虚弱地靠在他的臂弯里,冻得瑟瑟发抖,好似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蝴蝶。

    她自尊极强,已经不肯让他扶着,自己盘膝调息。可那深红色的披风,却似一团火焰,替他拥抱着她,也灼烫了黑小虎的心。

    若她穿的是嫁衣……

    黑小虎口里忽然干涩起来,竟觉得这离奇联想如此使人心慌,又隐隐有些甜蜜滋味。

    他总归是个二十岁的青年男子,气血方刚。纵然先前神思不属,到如今,也有些朦胧的明白。只是还不及他真正想透,已闻蓝兔一声叹息。

    “我这病实在拖累了你。”

    她清丽的面容上,隐现忧愁之色。不知是为眼下的困境,还是为再难偿还的人情。

    黑小虎忙道:“无妨,本来便是我手下惹事。”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眼下照料蓝兔才是第一要事。“可惜身上没有对症之药,你……”

    “不妨事的。”蓝兔摇头一叹,“也怪我粗心大意。冰魄心法成于冰雪之寒,我少时修习,常常卧冰饮雪。习成之后,已许久不惧寒冷。偏偏这次,受了内伤。”

    寒冰洞时,她也曾因失血过多,冻得颤抖不止。

    冰魄心法虽能御寒,身体受损时,难免有邪风趁虚而入。

    黑小虎如何记不得这些?只他心知蓝兔倔强,不便提起。如今,除了助她疗愈内伤、盼着她早日康复外,竟无别的办法。

    想到蓝兔要受苦煎熬,黑小虎心中烦闷之极,不觉一掌拍在冰上,震得雪花簌簌而落。

    忽闻蓝兔自语:“冰魄心法取自酷寒,长虹心法成于骄阳。若是虹猫在此,倒可以凭功力驱寒了。我……”她摇了摇头,又咳嗽两声,显然强忍着寒意侵袭。

    虹猫的名字从她口中脱出,如此不假思索。

    黑小虎陡然如被当头浇下一盆冰水,紧接着,心火又加倍炙旺起来。

    像是藏在心头的毒虫,忽地咬破心脏,吐着毒烟,冒出了头。刹那间,连黑小虎都讶异于自己对虹猫如此深重的恶感。他并不愿多想,又瞥见蓝兔呛咳不止,忍了恼怒道:

    “只有他虹猫能做到?我黑小虎就不行?”

    蓝兔声音绵软:“长虹心法与天魔乱舞……两者属性本就有异……”

    “我偏不信只有他能救你!”

    黑小虎神情冷了下来。他不再说话,伸手将蓝兔推到身前,双掌运行内力,酝酿片刻,低喝一声,齐齐推出。将手掌贴在她的后心之上,开始输送内力。

    蓝兔咳得厉害,难以解释。

    她只觉那股内力在浅处缓缓流淌,显然存了十分的试探小心之意。并不似黑小虎口中赌气那般横冲直撞,而是万分细致,唯恐伤她。

    那内力竟也不同于她先前所感受过的、天魔乱舞神功的阴寒,反而有一股微弱的暖意,自她的后心蔓延开来。冰天雪地之中,这一股暖流如此不容忽视,又如此使人慰藉。

    蓝兔受不住,张唇低低呻|吟了一声:“啊……”

    黑小虎听到她的声音,知晓自己强行模拟的至阳心法,已经起了效。闷哼一声,继续不言不语,开始将那股由天魔乱舞神功逆转而成的阳性内力,输往蓝兔身体的各处大穴。

    过了半个时辰,那内力已在蓝兔体内经脉游走两遍。将她骨子里的寒意驱得干干净净,唯留下一片令人舒适的温暖。

    蓝兔已不再颤抖,手心微微发了些汗。

    她觉得已经足够,但黑小虎并无收功之意,还待再运转第三回。用这种最为笨拙低效的法子,来疗愈她的寒疾。蓝兔心中酸甜,背身以手轻推了他两下。

    黑小虎哑声问:“你好了?”

    蓝兔轻轻“嗯”了一声。黑小虎这才长出一口气,缓缓收了功。

    蓝兔感激他为自己费力如此,更兼心中生了一层疑惑,不得不问,当即转过身来。可当她见到黑小虎的模样之时,蓝兔心中却是一惊!

    但见黑小虎的脸色煞白泛青,汗水透湿了胸前的衣甲,嘴唇紧抿,双眸微睁。

    这显然是一副强弩之末的姿态。

    蓝兔心中一个咯噔,以天魔乱舞之阴寒,强行模拟出刚才那种至阳至刚的心法——黑小虎能做到,已是不可思议!习武之人最为注重内功属性,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更何况要在体内容纳一种完全相反的内力来,甚至若无其事地运用了那么久?

    他现在并未倒下,已经令人吃惊了。

    黑小虎半阖着眼帘,仍是一言不发。在他看来,这应当是一副“不愿搭理蓝兔”的姿态。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多么差劲,身体都在轻微地摇晃。

    忽然一只温软的手扶着他的头颈,使他躺倒下来。黑小虎虽被人触及要害,却也没什么力气反抗。紧接着,他听见蓝兔责备的声音:“你……太乱来了!”

    睁开眼,又见她眸露关切:

    “你为何要冒这样的风险?黑小虎,你——唉,不要起来!我已好多了,你的经脉可有疼痛?内力是否不妥?我助你调息吧?”

    他躺在她身侧,见她跪坐着,用帕子细心擦拭他脸上的汗水。

    黑小虎望着蓝兔红润许多的面色,心中只是满足畅快,好似方才折腾出的毛病也不算什么了。他张开嘴,不知不觉说了一句:“你……”

    “要是以前你也对我这么好,那该多好啊。”

    他自己都不晓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见蓝兔脸上先是恍惚一阵,继而露出些酸楚温柔的神情来:“这便是对你好了?你、你为我才弄伤了自己……方才几乎站不稳了。”

    她微微出神,叹道:“从前在黑虎崖,旁人待你很不好么?”

    黑小虎怔了一怔,大略从蓝兔的话中推断出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那些话,但蓝兔现下所问,却偏偏中了。

    ——七剑传人绝不会想到,曾经的魔教少主是怎样被生父视为废人。

    他无意凭此博怜,便只是沉默不答。

    蓝兔自语道:“可从前……我们相识也不过十多日罢了。我也不曾拿剑刺过你,三剑合璧时,是你以一己之力,逼得我们万分狼狈。怪了,你这话究竟如何得来?没头没尾一般。”

    黑小虎心烦意乱,闭了双目:“既然没头没尾,你又何必追问?”

    躺在蓝兔的身边,总叫他杂念纷飞。

    冰魄剑主默然片刻:“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颇为重要。约莫是我解错了,若是你我早年便已相识,彼时并无矛盾纷争,也没有七剑传人与魔教少主的身份之别……”

    她脱口便觉不对,即刻掩唇不语。

    黑小虎的眼睛却放出了亮光。尽管极力掩饰,他仍然是藏不住期待地望向她,像是孩童望向父亲手中牵着线的纸鸢。询道:“那你待怎样?”

    那纸鸢兴许可以乘风飞起,亦可能被随意丢入泥潭,全在她一念之间。

    望着黑小虎那样的眼神,蓝兔的心终是软了下。

    “那我待怎样……”她柔声叹息,“黑小虎,若是咱们早先相识,也无如今的立场不同,那我们一定可以结交为友。”

    她将半句话藏在了舌根底下:

    若咱们早先相识,我定愿如你期望的那般,待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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