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中)

    “父王,请不要这样做啊!”

    闻得这声带些哀恳的疾呼,黑心虎眉心一蹙,却不肯收回掌心真气,只是换了一只手,将蓝兔击飞。冰魄剑主重重跌在地上,再无逃脱之力。

    他的掌心真气仍然对准七剑传人,带些疑色的脸,转向了匆匆跪倒的儿子。

    黑小虎的衣袍尚且翻飞未落,可想而知他赶来得多么快。

    然而,他的神情里只有对父亲的尊敬,仿佛方才那声疾呼并非出自他口。

    此时此刻——

    面对黑心虎不带多少情感的审视,黑小虎深知自己并无筹码。

    他的情意、他的恳求,通通不足以让魔教教主生出恻隐之心。

    甚至……反会惹他勃然大怒,彻底断绝蓝兔的生机!

    因此,他唯有强作镇定,刻意不去关注那抹蓝色身影。以舌抵齿,声音如常,不带半分颤抖。

    黑小虎一抱拳,恭恭敬敬地禀道:“父亲,孩儿早已提议,见到七剑格杀勿论!现在父亲既然赞同我的主张,又何劳您亲自动手?”

    经这铺垫,听得黑心虎的呼吸平稳绵长,他终于将自己的真实意图和盘托出:

    “把她交给孩儿处置,便是。”

    胸腔里如擂鼓鸣响,黑小虎竭力不露半分慌乱。再动听的话语,也只能遮掩用心,无法改写目的。他双耳捕捉着父亲沉思的低喃,心下又拼命思索应变之法。

    好在,他等到了那句不动声色的回答。

    “好吧。”

    这话语来得平缓,似只一道寻常命令。黑小虎心下正庆幸蓝兔绝处逢生,却又因着父亲接下来的一言,重重坠入了谷底——

    “你就在这里动手。”

    魔教教主看向自己儿子的眼神,像在审视:“我要亲眼看着她死在我的眼前。”

    ……

    黑小虎吐出一口气,声音如铁:“是,孩儿遵命。”

    他背过了身去,没有容许自己怨怼,没有容许自己懊恼。黑心虎的目光就在他的背上逡巡,黑小虎掌心聚起真气。沉沉的暴雨淹了天地,树影晃动如同鬼卒。

    那个蓝衣憔悴的女孩儿,卧在雨水里,肩膀还在微微颤抖。

    却也回过了首来望他——眼里并无哀恳或憎恨,只是晃动着水光与他的影子。

    黑小虎心里叹道:蓝兔,对不起啦!

    他纵身跃起:“黑心煞掌——”

    ……

    蓝兔全身都被雨水浸透了。

    她的右肋又挨了一击,狼狈地向后倒飞而出,滚在地上。掌力透腹而入,疼痛更似蛇噬。可是在雨幕之中睁开眼,望见那道又运起天魔乱舞真气向她袭来的身影……

    她模模糊糊,心里竟然并无将死的恐惧,反而有种释然、平静。

    “你那时候在想什么呢?”后来有一次,跳跳这样问她,“在黑小虎杀气腾腾向你出掌、未曾丢出闭心丸之前……蓝兔,你在想什么呢?”

    你是否相信他不会伤害你?还是你那时已做好了死在他手下的准备?

    ——连累她落入黑心虎之手,始终是跳跳的心结。

    更何况彼时她为黑小虎涉险,已令剑友们大为不解。虹猫彻夜难眠,而跳跳虽面上不显,心中始终觉得,是他害得她落难,使她受了黑小虎的救命之恩,才有了此后的情惑。

    可是,在十里画廊簌簌的风中,蓝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我那时候,也没想什么。”她说,“我只觉得我已将我的朋友救走了,接下来什么样的结果都能接受。即便黑小虎杀了我,那我也……”

    “跳跳,我不畏惧死于魔教之手。但倘若是黑小虎,我死时便也不全是悲愤,而多些慰藉。你能明白么?我那时,只是觉得他不会伤害到我。”

    她又侧头想了一会儿:

    “并不是说他必不忍杀我,或我盼着他救我怎样……我心里只是觉得,他的作为对我不是伤害。甚至于我的心里,深深怜悯着他,要受父亲那样的逼迫。跳跳,我怎会盼着我的敌人来救我呢?我知道他是我的敌人,可是想到他要付出的代价,便忍不住心颤。”

    “那最后……”跳跳不禁追问,随即屏住呼吸。

    蓝兔默然片刻,神色安恬,却是答非所问:

    “我那时候,心里竟是释怀的。”

    在那一刻,落入黑心虎之手,随即又被他逼着、由黑小虎来给自己处刑的时候。蓝兔望着魔教少主坚硬如冰的眼瞳,心里忽忽想起的,却是不久前的雨幕里,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时,黑小虎跌坐于地,狼狈憔悴。她也浑身湿透,只是拄着剑走到他面前。

    喃喃地,对着这个不久前向她诉了痛苦爱意的青年,在滚滚的惊雷声之中,在充满不祥预感的离别之前,用梦呓般的声音,轻轻吐露道:

    “我胸口,亦痛得快要裂开了。”

    他定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蓝兔闭上双眸:她不愿乞怜,不愿利用情意。早知与黑小虎之间绝无可能,亦早早认清立场之别。她为七剑传人,肩负森林大地和平之名,如今陷入绝境,亦不应轻易送死。

    这非她一家一姓之事,乃天下之事:冰魄葬送,则七剑合璧难成。

    可她的心也会被痛苦的小虫子啃咬,也会有一瞬的惶然疲累,也会有一瞬渴望着平静与解脱。两难,总是两难。便是她愿意……又能如何呢?

    然而,在这绝无生机的时刻,她心中竟有一种奇异的平静与满足。

    我逃不掉了,就算黑小虎不肯杀我,为我同他父亲过招,我如今身受重伤,在敌人的腹地,又能逃出去几步?……可在我死前,我总是让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意。

    我和你一样,为这份隐秘滋生的爱,受着折磨。

    冰魄剑主与魔教鏖战,至死方休。

    蓝兔却因垂死的片刻,能将永不能现世的情意,短暂托给心上人,而觉由衷满足。

    如此也好,如此也罢。

    有这一瞬的毫无阻隔,两心相爱。无正邪之别,无身份之恨。

    蓝兔喜欢着黑小虎,不知道有多久了,但再不能藏住。

    在黑心煞掌的紫色劲力落下之下,蓝兔用尽最后的力气,伸手握住了冰魄剑,真气自经脉喷薄而出,灌入剑身,催得剑柄上祖母绿宝石大放翠华。

    喉间倏尔落入一丸,化作苦汁,旋即是强盛的内力,将什么催到了极致。

    蓝兔心脉已寂。

    合上双目前,是冰魄璀璨的剑光,映着那个青年的脸容。

    英俊,漠然,像是金鞭溪那次遥遥的初见。

    她在雨点中睡着了。

    ……

    “哈哈哈哈……真死了?”

    “是。”

    “哈哈哈……小虎,难为你了。为父知道你喜欢她,可她是咱们的敌人呐!”

    “父亲,孩儿没事。”

    “嗯?”

    “……成大事者,要铁石心肠。这是您从小教导我的。”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

    “……”

    “不过这冰魄剑主倒是刚烈,最后还拼命灌了一式剑法进去。哼,想合璧?难道冰魄剑到了孤王手上,还能被七剑夺走?哈哈!”

    “孩儿未能制止,请父亲恕罪!”

    “罢了,不知不罪。再说麒麟已经出现,便是他们拿回了冰魄剑,想要催出这式剑招合璧,也得花不少工夫。定然来不及了,哈哈哈哈!”

    “父亲英明。”

    “哈哈哈哈……虎儿啊,你此番也是立下大功。罢——你去安葬她吧。”

    “多谢父亲!孩儿尚有一事相求。”

    “哦?说吧。”

    “冰魄剑既然留在教中,能否……”

    “你想带着做个纪念?也行,拿去吧。”

    “谢父亲成全。”

    那声音,带着细微到不易察觉的颤抖。

    黑心虎以为亲子才失恋慕之人,强忍痛苦,自不在意。然而,当他在风雨之中,偶然地望向已长成一个英俊青年的儿子——

    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好似睡着的冰魄剑主,将她温柔抱起,擦去脸上污水痕迹。

    一手拾起冰魄剑,一手抱着蓝兔,孤单单地走在雨幕里。

    黑小虎的心忽然被扎了一下,很短暂,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不消他动念克制,那怜子痛惜之情,便消影无踪了。

    而在一里之外。

    黑小虎怀抱蓝兔,宛似神思不属。可在脱离魔教暗线盯守那刻,他便运起轻功,于雨夜中拔足狂奔!心脏狂跳,压抑着庞杂的不安、疼痛与期盼。

    他拼了命地奔走,待觉得安全了,才放缓步子,从那种“父亲随时会产生疑心追上来、将蓝兔从他怀中夺走杀死”的恐惧中缓过来。

    又寻了一处僻静山洞,闪身而入。

    黑小虎将蓝兔尚且温软的身体仔细地放在山石之上,难抑心中焦急,低叹出声:

    “蓝兔,但愿你平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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