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下)

    “蓝兔、蓝兔、蓝兔……”

    “快些醒来,蓝兔,快些醒来啊……”

    有人呼唤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那声音温柔、饱含怜惜,可却听不清来自什么地方。蓝兔的手指微微颤动,眼皮艰难而茫然地掀开,模模糊糊的,终于认清了眼前的面容。

    黑小虎正俯下身子,手持巾帕为她擦拭额汗。

    他英俊的脸上满是焦急惴色,嘴唇发干。见她睁眼,喜不自胜,唤道:“蓝兔,太好了!”

    蓝兔气息微弱:“黑小虎……”

    昏昏沉沉的头脑里,闪过方才的一幕幕。饶是蓝兔素来聪颖决断,在满以为自己必死、却又于施刑者的看护下醒来之后,也不禁对局势有了茫然。

    她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我没死么?”

    “你放心,我们藏在一个山洞里。”黑小虎连忙道,“蓝兔,你不会死的!我……我刚才喂你吃了闭心丸,骗过我父亲,将你带来这里养伤——”

    那颗最后关头落入口中的药丸,原来是这样的效用。

    蓝兔心头诸般滋味。她支撑着要坐起,手却无意触碰一阵寒意,冰魄剑正完好安置在身侧。思及先前她以为必死,如何拼命地灌了一式“冰天雪地”进去,好助后来人合璧,不由心绪复杂。

    这已是黑小虎二度归还冰魄剑,而要算上救命之恩,更不知凡几。

    “你……”

    渐渐恢复的记忆里,他是怎样近乎哀求地拦路,又是怎样苦心筹谋、保她不死。更何况,还有暴雨里的那场对话,两个人几乎都倾吐了自己绝无可能的心意。

    当时以为是必死无疑,如今险死还生,偏又蒙他所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山洞里是凝滞的沉寂。蓝兔避开黑小虎的目光,后者只紧攥着拳头,垂着头望她。她的脑子里纷纷杂杂,有千万思绪。唇齿中,最终只挤出一句:“多谢,看来我又欠你一回了。”

    黑小虎的手掌攥紧了又松开:“你……还同我说这些话?”

    他应是明白了什么,脸色更为暗淡苍白,唇边却露出苦笑:“蓝兔宫主,你没欠我什么。这些,全都是我自愿的。”

    又是长久的沉默。

    蓝兔胸中阵阵酸楚,既翻涌愧悔,又怀一丝微甜。

    她从来知道正邪殊途,懂得立场难调。哪怕雪山时便已窥破黑小虎的心意,却始终佯作不知,以免将两人拖入更为无望的困局。可如今,反而是她亲手弄乱了一切。

    如若那时死了,她也无甚好悔的。但如今她活了下来,便不得不去理这乱麻。

    蓝兔默然许久,终是凭理智强压住其余种种。她念起虹猫命悬一线,逗逗是否采回了灵药尚不可知。自己既然存得一命,便该尽快回到同伴们身边去,将一切推回正轨。

    绵软的手脚重新生出了气力,蓝兔有一瞬逃避,但她对上了黑小虎的眼睛。

    “多谢你救我。”她发丝凌乱、脸色煞白,双眸却明亮如星,“我该走了,虹猫他们在等我。”

    “不行!”黑小虎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面上的踌躇尽化为焦急,“蓝兔,你还不能走。你体内闭心丸的毒素还未排尽,别说回去,光是走动便会再次毒发——”

    她的命是他拼命救下来的,如何忍心看她再轻易糟践呢?

    黑小虎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低喝道:“蓝兔,你至少等我为你化去残毒!”

    理智上,蓝兔如何不明白他所言合宜。可是情感上,她自己已然幸存,虹猫却生死不明,七剑怎能少了长虹?不敢去确认相助,她——无法安心。更何况,那颗慌乱的心,又何止为此。

    魔教少主的身边有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停留得越久,被拉扯进去的情感,就越多越难挣脱。

    她想要离开,张开的嘴唇却因心乱如麻吐不出得当字句,只道:“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神医是七剑传人,我可以找他求助。你放心,我不会轻忽自己的性命。”

    “神医又如何!”黑小虎愠道,“他或许能解闭心丸之毒,可他身上未必有合用的药材,何况你的身体根本拖不得了。蓝兔,你躺着不要动——”

    他一咬牙:“我现在就为你排毒,最多半个时辰!还是说,你这样不情愿和我待在一处?”

    黑小虎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加上他的救命之恩,蓝兔实在无法回绝。她默思片刻,拇指与食指合拢入唇,轻轻打了两声呼哨。不多时,一只羽带蓝斑的信鸽飞了进来。

    蓝兔唇边绽放出些柔和笑意,她以手指轻轻梳理灵鸽的羽毛:“小六,你来啦。”

    又望向黑小虎,神色坚决:“我至少要给他们报个信,告知我平安无事。否则,神医等人不知我的下落,冲动行事,那就麻烦了。”

    黑小虎颔首应允,盈满喜悦的心却溢出苦来:怕怎样冲动行事呢?还不是——落入敌手。

    那敌人是谁,正是他的父王,以及正拥着她的自己。

    蓝兔已匆匆撕下一角衣衫,从怀中掏出炭笔写就“蒙人营救,已脱虎口,稍晚返回”。卷了起来塞在灵鸽爪上的小竹筒里,将小六托着轻轻一举:“去吧!去找神医和虹猫!”

    小六在两人头顶盘旋一圈,却出乎意料地低飞下来,轻轻啄了两下黑小虎的手指,这才飞走。

    黑小虎被灵鸽的啄弄惊醒,他哪里和小宠嬉戏过,一时竟有些摸不着小六的意图。待到灵鸽振翅飞走,听蓝兔轻轻地说“小六很喜欢你”,才迟钝地明白:这是灵鸽在代主致谢。

    倏尔间,心中有个角落柔软下来。黑小虎脱口而出:“那你呢?”

    稍后才惊觉失言,又藏了些隐约的期盼。蓝兔同他说正邪之辨,同他说种种的不能。他心里明白她说的全然有理,却忍不住一面认同,一面仍孩子气地过线、讨要,就好像——

    “对不起。”他道歉,“我不该耽误。你忍着点儿,我这就给你疗伤。”

    蓝兔的脸这才侧了过去,雪白如梨花的肌肤上,隐隐泛着红晕。黑小虎胸如擂鼓,只强定了神。暗暗道:哪怕捉住这一刻的欢喜,哪怕往后再不能……也不枉了!老天终是待我不薄。

    一面口中长啸,双掌运功前推,合在她背后大穴上,提醒道:“开始了!”

    蓝兔但觉两股强劲的内力透体而入,顺着周身经脉游走。此为运功祛毒,不比寻常传功好受。她额上汗水涔涔,骨缝里更有难熬的痛苦。

    可是,可是。

    那明明份属阴寒的天魔乱舞神功,却令她心口体内俱淌过热流。那竟像是雪崖之下,他为她强行模拟出的长虹心法,那般的温暖与震颤。如今这邪魔外道的天魔乱舞,与七剑正道的冰魄内息交融,竟然毫无相杀抵触,反而像是久别重逢。就像,它们曾经磨合过许久……

    蓝兔的思绪在祛毒之中无法久持。黑小虎的确是尽了全力在帮她,以他的内力深厚,要排出闭心丸之毒素亦不容易,一刻不停地大量搬运内力,定然损耗不浅。

    他的手掌隔着一层薄薄衣物,贴在她的后背上。

    山洞里极为安静,只有偶尔因疼痛急促起来的呼吸之声。

    这是运功化毒,江湖儿女最寻常不过的坦荡动作。可是两人似敌似友的关系,以及先前的对话、现下的处境,却令这安静之中,好似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流淌。

    良久,蓝兔呕出一口黑血,周身已淋淋湿透。

    黑小虎收了功,扶着她的背令她躺下,悄然道:“好了,这下不会有事了。”

    蓝兔身上发了一回汗,此刻但觉筋骨舒展、内息调和,只头脑还有些昏眩。她咬了牙,抓住冰魄剑,再要谢过黑小虎告辞。不妨此时,她才真正看清了他的脸——

    黑小虎亦是一头一脸的汗水,举起袖子胡乱揩拭了些。脸和纸一样苍白,单手用力扶着岩壁。他弹出一颗石子,地上忽然扑腾着飞起一只黑鹰,看来是先前打扰运功被他点了穴。

    那是魔教的传讯黑鹰,围绕着黑小虎鸣叫不已。他蹙着眉头,匆匆展开看了,脸色更白。

    蓝兔不由忧心,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她才意识到立场敏感、不该多问,黑小虎攥着纸条的那只手已垂落下来。他打发走了那只颇为不满的黑鹰,低声道:“没什么,是我父王——”

    他望了她一眼:“……你应当猜到了,麒麟现身是个假消息。我瞒了你们,亦瞒了父王。他现下不知从谁那里得知真相,大发雷霆,催我回去。”

    说得轻描淡写,蓝兔却读出一种心惊肉跳。黑小虎先前耗费大量内力为自己疗伤,又要赶着回去面对一个暴怒的残忍父亲……看那黑鹰的不满,黑心虎定然已等了许久了!

    更何况,他现在说话都因气息不匀有些微喘。

    近乎是本能,蓝兔在反应过来前,已扯住了他的袖口:“那你——怎么办?”

    见他沉默不答,她压下心乱,竭力分析道:“黑心虎发怒,是因你欺瞒于他,现在他无法得到麒麟了。可你布这个局……用假麒麟来猎杀我们,归根结底也是关心他。他应当看清这点。”

    黑小虎先前不言,听她这话,反而笑了。

    他的目光扫过她捉着的袖口,微露暖意,脸上却流露出一种冷冷的傲气,带着对亲人的痛惜:“蓝兔,我父王有血瘾,天下皆知!你们做他的敌人,难道不了解那是什么吗?”

    他的声音愈发高昂沉痛,伴随着洞外的暴雨,竟似黑夜中的一道闪电,寒亮而绝望:

    “他发病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什么理智!又何谈什么顾忌……便是在平时,他头痛得越来越厉害,理智也越发被蚕食,我——”

    雷声隆隆震震,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滑落。

    那声话语,也轻轻隐没在了雷声中。

    “我一直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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