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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大燕建国以来,宁远侯府就是显爵之家。陆家先祖随着太/祖皇帝打江山,挣下偌大的一份家业。传到此朝已是七八代了。宁远侯府到陆承渊这一代,陆侯爷身兼五军都督和大司马之职,在朝野权柄显赫无人匹敌,在簪缨世家中也是独一无二。

    皇帝信任他,因为他从龙有功,朝野上下对他都是恭敬顶礼,陆家更不敢有人说什么。如今陆承渊上头一位老夫人,下头一个弟弟。十年前他的亲哥哥陆承峰被他杀了,又逼得老侯爷杀妻扶妾,才有了如今的陆老夫人。

    陆老夫人把陆承渊当亲儿子看待,可终究隔着一层血,有些事不能左右他。因此陆都督更加无所顾忌,里里外外愈发放肆起来。

    总会有完蛋那一天的。

    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外头天已黑了,江夕月在心里琢磨着,跟着陆承渊是没有好下场的,她还没傻到以为自己的闯入,会给故事的结局带来改变。

    外头翠袖敲着门:“夕月姐姐醒了吗?我给你拿饭来了。”推开门进来,后头竟然跟了一长串。翠袖四下里点了灯,江夕月扶着腰坐起身,王管家笑吟吟地猫着腰站过来:“夕月姑娘好睡,听说姑娘早上身子不好,现在可好些了?”

    王管家是府里的老人了,对她客气那是看在陆承渊脸上,陆承渊宠谁他就巴结谁,这十年来从没有错过的时候。眼见得姿色万千过去了不少,老管家见到江夕月时眼前一亮,这位承宠这么久,竟然丝毫没有妾婢的架子,喝起药来比谁都快,只怕怀上孩子似的。

    想起醉酒承欢的初夜,陆承渊睡熟了,江夕月趁着夜色跌跌撞撞跑出来,见到王隶的第一眼就是:“劳烦管家,今夜的事,可千万别对任何人说起!”

    盼就盼这位清醒的江家小姐,能在侯爷身边多一些时候吧。王管家笑了笑,一字儿摆开身后的赏赐,温文地道:“夕月姑娘后日就要随侯爷出行了,有些该准备的东西老奴已经送来了,里头还有些是侯爷的赏赐,请姑娘看着收下。”

    江夕月腰酸得很,看了一眼翠袖,搭手站了起来。

    堂下验收了一遍,除了出行的吃穿用度,量体裁衣的贵重服饰,还有一对冰种翡翠手镯,一对掐丝珐琅的红宝石簪子,五对配色贵重的吊坠、耳铛,攒发髻的绢花、螺钿漆器的梳妆盒……

    江夕月越看越气,恨不得一样样捡起来都摔在地上。

    这不就是古代的高级妓/女吗?她什么时候没落到这种地步了?

    刚想骂两句,身子里一抽疼,理智回了笼,到底还是气愤,不由出口就是两句:“我好歹也是当过大家小姐的,这点玩意儿也值当这么多人特特跑一趟?”

    王管家着了慌,看看翠袖也是一脸茫然,江夕月扶腰冷笑着说:“去回二爷吧,说我在这里谢恩了。”

    扭着脖子就回去睡觉了。

    翠袖把王管家送出去,老人家还没搞清楚这位新宠的意思。走出屋门又走下台阶,老管家刚回过神来,翠袖就拿出几块碎银子递给他,月色下赔着笑脸:“方才夕月姐姐那话,可千万别让二爷听见了。”

    远上北境,有人欢喜有人忧。江夕月在这头骂骂咧咧,云凝烟在那头哭哭啼啼。

    “二爷不带妾身去,妾身想念二爷怎么办?二爷是带兵出去巡查,这一去不知多久,妾身连个念想都没有……”她其实是想说凭什么江夕月能去我不能去,但这话一出就把两人放在了同一地位上,云凝烟觉得她还不配。

    对着这张酷似苏挽弦的脸,不管云凝烟怎么矫揉造作,陆承渊都生不起气来。

    “你病刚好,北上路途遥远颠簸,万一旧病复发就不好了,况且将士兵勇都是粗人,冲撞了你就更不好了。”

    云凝烟犹自抹泪,说出心中的话:“那为何夕月妹妹可去得?莫非她就不怕冲撞?”

    陆承渊烦了,不想再解释,信口道:“这都是为了你的病着想,何况我又不单带夕月一人,怜心也跟着一起去,你可放心了?”

    云凝烟确实放心了,有怜心在旁边看着,不怕江夕月使什么狐媚子妖术,把陆承渊的一颗心勾得没了主。

    江夕月在思考,要不要把自己的腿打折,留在侯府养病。

    宁远侯府的水木园,篱边蔷薇在日光下潋滟,对着水面幽幽吐香。天边白云飘荡,掩住辰正的一抹日光直射。人间凉风送爽,水面倒映出假山上一道窈窕倩影。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不死也成残废。问题是能瞒住陆承渊吗?江夕月在假山上徘徊许久,究竟没敢跳下去,怕痛的本能与生存的欲望相搏,此中纠结旁人看不懂。

    烦呐。

    曹锦绣当然看不懂,她带着女儿在复廊下散步。蕴姐儿刚满两岁,歪着小脚学走路,一走地下一扑腾。丫鬟婆子都爱死了侯府这唯一的新生气息,围在身后冲小小姐逗趣吐舌头,蕴姐儿在人圈里跑来跑去,咿咿呀呀地咯咯笑着。

    曹锦绣走累了,在廊下一坐,就看见假山上的江夕月,她眼睛眯了一下,像在回忆:“那谁?挺面熟的。”

    下头妈妈跟上来道:“就是二爷最近可宠的婢女,叫夕月。”

    曹锦绣“哦”了一声,捻过小丫头呈上来的凉帕擦汗:“这个夕月,是不是那个求上门的夕月?”

    “三夫人好眼力,就是那个江家小姐,不过如今也不是小姐了,二爷为了她把江家父子从大牢里捞了出来,都送回旧籍去了。”

    曹锦绣冷哼一声:“她倒是有手段。”巴上宁远侯府这棵大树,即使是一时半会的荫庇,也足够不少人吃一辈子了。

    妈妈接着道:“夫人不晓得,这丫头很是有些手腕的,刚来时总管派她在二门听信,不久就被二爷提到院里洒扫,不晓得怎么就爬上了二爷的床。二爷最近除了她,旁人碰都不碰一下。”

    曹锦绣微微一惊:“那凝烟呢?”

    “只怕要比过那头去。”

    “唔……”曹锦绣沉吟,片刻后下了决断,“不可能。不过看她如今这么显贵,长得又不像我那亡嫂,到底是有本事的。”

    妈妈就把昨日听到的事情一一说了,曹锦绣冷哼一声:“要么说人是贱的,就是一条狗,你给它好脸色了,它也跟你要吃要喝呢。她既这么说,就让人把这话告诉侯爷,随他发落去。”

    “是。”即便于自身利益无害,看到他人风光人也要眼红,告密者从来更比旁人忠心,江夕月一场无妄之灾是免不了了。

    哪晓得陆承渊听后半分没有反应,书房里大小官弁站在堂下,陆承渊坐在太师椅里,手里摸着一块玄铁镇纸,冷眸淡淡一瞥,威严冷峻的脸上连丝表情都没有:“嗯。”一个字就打发了。

    出来的人垂头丧气,等在外头的心焦难耐:“侯爷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如意算盘落了空,还以为能看一场好戏呢。

    陆承渊的心思暂时不在这里。

    江河日久,宁远侯仰赖上意,把持朝政已近十年,这十年里树大招风,免不了里外私相授受。清流党争不上机会,也开始剑走偏锋。两月前禁宫大封,突然出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舒嫔,陆承渊没有在意,如今就翻出事来。

    吏部主事低着头,悄悄瞥了一眼陆承渊,言辞发怵:“赵自诚强抢民妇这事,绝对是无中生有。日前他已将申述的信函发给下官看了,都是五年前一场误会,如今那妇人好好在家修养,根本不碍着赵大人什么事。”

    书房里安静得很,七八人垂头站在堂下,呼吸之声几不可闻。半月竹帘撑起,阴簌簌的风吹进来。陆承渊敛着剑眉,眼帘仍旧耷拉着。外头的画眉叫了一声,小厮连忙把鸟架子提远了。

    陆都督不高兴,众人察言观色,气氛紧张极了。

    陆承渊手里摩挲着镇纸。他体热,掌心的温度又要更高,唯有冰寒的东西能镇住,这块镇纸还是几年前赵自诚献上来的。

    他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吏部主事,后者把赵自诚写的奏函呈上去,陆承渊打开觑了一眼,扔进香炉烧掉了。

    “没事自然是好,可今天皇上问起,不能不给个说法。”

    盐道使忙道:“请侯爷放心,这事我们定会处理得妥当,不会累及课税一点声名。”

    有了陆承渊的首肯,整冠肃容的官员们总算在日落前出了侯府大门。同时,江夕月也放弃了自残装病的念头,决定老老实实跟着陆承渊随行北上。

    陆承渊混迹官场多年,精明程度岂是她能蒙混?不论折了腿还是崴了脚,他只怕叫两个小厮抬她去云州,到时候受苦的还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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