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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都袁府(1)

    洗澡水有点烫,棉白的热气腾在半空,丝丝缕缕,沁得泡澡之人脸微红。

    袁二公子虽然长得挺白净,但他这两年在外游历,风餐露宿,其实没少晒太阳。这晒不黑的体质于他而言也说不上有多好,但也着实不怎么坏。

    至少,他看上去还是个白面小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

    他的身子也渐渐染上了一层温度,好似整个人都抹了一层胭脂一样,看起来比平日里康健了许多。

    正在泡澡的袁二少眉头紧锁,在想心事。

    屏风的另一端,高阳来来回回,忙前忙后的身影时不时地就会映在那上面。

    后面没有水声,他边忙活边催促了一句,“赶紧的,少爷!秋天了,水凉得快!”

    袁赫贤回神,捞了巾子,却洗得心不在焉,还慢慢悠悠,边洗边接着走神。

    他洗澡向来喜欢水烫些,烫得他哆嗦了才能得劲。今日的水温正合适,但似乎他不怎么享受。

    这还是袁二公子自东屏回来后,洗的头一趟澡。其实他自己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是哪条筋不对付了,竟然会谨遵瞿家那赤脚大夫的医嘱,一直熬到了现在才下水。

    自修行符道到了能画符能持符的境界,他身上就一直带着伤。伤口在他左小臂腕子上方,好了割开,好了再割开,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条狰狞的疤痕,像条蜈蚣似的,让他羞于露出来示人。

    此时,疤痕上盖着的新结痂还没来得及褪去,再被洗澡水那么一泡,紫得发黑,周围还红了一圈,触目惊心。

    袁赫贤不是因为害怕才会连着问了两次瞿飞燕胳膊上的伤口会不会留下伤疤。左小臂的那道伤疤就好像是烙在了他的心上,时刻提醒着他自己是被生父厌弃才会长在磐山那样的地方,并在身上留下了这么丑的东西。

    这种东西,袁府嫡出的一双儿女身上定然是不会有的。

    他还记得刀子割开皮肉时的滋味,却很遥远。也不知从何时起,他就习惯了这种疼痛,以至于在东屏挨了那一下子都没能让他察觉到。

    “少爷,你倒是接着洗啊!靖城偏僻,在这里打一次热水给你洗澡不容易!”

    高阳的催促声让他再一次回过神来。

    袁二少抱怨了一句,“这都一个礼拜没下过水了,爷多泡会儿怎么了!垢子都还没泡起来呢,你急什么急,还有完没完了!”

    年芳二十七的袁府书童从屏风旁探出脑袋,脸上带着他身为书童不该有的心烦。他直言道:“也是,关我什么事!反正着凉了,难受的也不是我。”

    高阳于他而言,说是伴读书童,却更像是个兄长。比起他那亲大哥袁宏渊来说,他也更为亲近高阳。毕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份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蹲茅坑的情谊,他人是比不了的。和几年都见不到一次的大哥和幺妹搁在一起,其实高阳才更像是他的家人。

    水声又起来了,袁赫贤在洗澡这件事上终于上心了些。

    “等会儿你忙完了,跑一趟城里的集市,买些梨和李子回来。”

    高阳听着水声,兀自忙着,应付了一句,“李子还有些,够你吃到江都。”

    他这是不想跑集市的意思。

    袁二公子不依不饶,“但没有梨!”

    高阳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有点无奈,“早上吃了瞿家小姐的半个梨,没过瘾?”

    他讷讷得嗯了一声。

    屏风后面传来了轻轻的叹息声。

    走了两天路,还在野外露宿了一宿,是个人都会觉得累。袁赫贤觉得自己在这个节骨眼还提这种要求其实挺过分的,像个矫情的贵公子,肯定招人嫌。但他自己也累,累得一动不想动。

    左右这十几年来,事情就是一直这么不凑巧,他身边只有那么一个能差遣的人。于是袁二公子便心安理得地继续摁着自己那颗如死灰一般的良心,又当了一回没心没肺的混账。

    叹息声过后是少顷的静默。

    高阳脸上挂着无奈,就好似老父摊上了个败家儿子,管不好又不能打死的那种沮丧。他把手里的东西一放,看开了,“行吧!你洗你的,我出去转转,透透气也不错!”

    袁赫贤庆幸自家书童的觉悟尚可,于是变本加厉,“再买点肉干回来,咱们到江都还得走两天,路上总要吃!”

    高阳忍无可忍,“少爷,咱们没剩几个钱了!”

    “那你就少买两条。”

    高阳:“……”

    高阳由衷地觉得,自己要是有这么个儿子,打死也罢!恨就恨,这崽子不是亲生的,他碰不得,还得好生伺候着!

    门板启合过后,屋子里安静了,终于没人再催促他洗澡了。耳根子得了清静,他就又开起了小差。但思路跳脱如袁二公子,他已经开始琢磨今天早上的那桩事情了。

    袁赫贤觉得瞿飞燕这个女人挺开不起玩笑的。一口梨的事情,不过就是说个笑罢了。他不想吃,也委实瞧不上。尤其那梨还是被啃过的,谁稀罕!

    他嗤之以鼻,嘀咕了一句,“不就是半个梨嘛,小气死了!”

    袁二公子做人有一条原则,那就是不欠别人的。早上凭白得了半个梨,他总得还给人家。至于是还一个还是还半个,这就是他接下来要琢磨的事情了。

    一扇门板阻隔了喧嚣,时间便在宁静中流淌着。当外头的喧闹声再一次闯进来的时候,袁赫贤突然回神,这才意识到洗澡水都凉了。

    高阳看到眼前与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的情景,不由地愣了一愣。随后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搁,转头就绕到了屏风后面。

    他看着泡在冷水里的袁赫贤,气不打一处来,“少爷!你怎么还泡着呢!!人都给泡发了!!!”

    袁赫贤摸了摸自己手心里的一片褶子,傻笑道:“你说我要是还瞿飞燕半个梨,她会不会气得要打死我?”

    高阳无语望房梁,庆幸自己没这种傻儿子。

    在水里泡了一个多时辰,袁二公子终于起来了。他比泡下去之前又白了一个度,诚如高阳所言,整个人就像泡发了一样。

    高阳马不停蹄地替这位爷收拾残局,倒水、还桶、擦地,他还有一堆琐事要处理。于是,他就懒得理他。

    袁赫贤兀自穿着里衣,手没闲着,脑子也没闲着,嘴更没闲着。

    “你倒是吱一声!”

    高阳不耐烦道:“啊?”

    “那梨,我还瞿飞燕一个,还是还她半个?”

    他手头的动作一顿,没想到这傻儿子居然能问出这种傻问题来,不由抬头问了一句,“还半个……少爷,你是怎么想!”

    “我就只吃了她半个嘛!还一个,我亏!”

    “你这是准备把梨啃掉半个,然后再去还给瞿家小姐?”高阳把气一叹,“少爷,你究竟知不知道早上人家姑娘甩你脸色是因为什么?”

    袁二公子点了点头,“不就是因为我想吃她那半个梨呗!”

    高阳:“……”

    “你倒是说话啊,老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嘛!”

    又当爹又当娘把这少爷拉扯长大的袁府书童颓了肩膀,由衷地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他看了看紧闭着的窗户,仿佛外面清凉的秋风能缓解他心中的憋闷一般。

    “既然你骨头痒了,不如就还她半个试试,看她到底会不会打死你。”

    袁二公子若有所思,“如果她打我怎么办?”

    “你有脚,还跑不过她吗?”

    袁二公子思虑更甚,“如果她不打我呢?”

    这下换成高阳若有所思了。

    思量了少顷,他道:“如果都这样了,瞿家小姐还不追着你打,大约也是对你有那么几分意思了。”

    半个时辰过后,衣冠楚楚的袁二公子立在了瞿家小姐的厢房外。

    是时,天色将息,屋内也没有点灯,安静得仿佛里头空无一人。

    袁赫贤有点踌躇。

    照理来说,这个点,他不应该出现在人家姑娘的房门前。毕竟男女有别,孤男寡女总得避嫌。但他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委实是憋不到明天。这半个梨会否引来一场“杀身之祸”,他可实在是太好奇了!

    隔壁屋有了动静,门缝里探出个头来,朝他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留下了无情的关门声。

    那是招月,是禾珠公主的侍女。

    与高阳一样,其实袁赫贤也不喜欢那丫头。典型的狗仗人势,自以为是。长得倒是挺讨喜,但性子一点都不讨喜。

    今日袁二公子是来找瞿家小姐讨这一趟没趣的,人还没见着,居然在隔壁屋碰了一鼻子灰,直叫他觉得自己是出门没看黄历,横生出了想要打道回府的念头来。

    顷刻过后,袁二公子便当真打道回府了。

    高阳见他推门进来,不禁往他身后看了看,不可思议道:“瞿家小姐没追杀你?”

    袁赫贤往床上一倒,枕着自己的手臂看着屋顶,“没见着人。”

    高阳觉得眼下他这副丧气样大约是因为贱没犯成,憋的。

    他边擦地边问,“这么晚了,她不在屋里?”

    “大概吧!”

    高阳停了手上的动作,“大概?”

    袁二公子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屋里没点灯,也没动静,猜的。”

    “你连门板都没敲,就回来了?”

    他讷讷嗯了一声,继续发他的呆。

    “我说,少爷你……”

    高阳见他灵魂已经出窍,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继续干他的活儿。毕竟,这洗澡水要是顺着地板缝漏到了楼下,那群飞天镖局的壮汉估计要鸡飞狗跳了。

    翌日,众人皆都多睡了一会儿,到了日上三竿的光景,客栈才有了烟火气。

    虽然揣着满腹的好奇,但袁二公子还是睡了一夜的好觉。他将这归功于睡前吃完的那半个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靖城的梨不及茂城的甜。

    客栈里到处都是闹哄哄的,是那群爷们起来觅食的动静。这几天,袁赫贤已经习惯了,甚至能融入其中,在那般吵闹的环境里和高阳一起吃早饭。

    要去江都,从靖城这里走陆路,徒步须得两三天。他们只在靖城休整一夜,等会儿吃完饭就得接着赶路。

    饭席间,袁二公子的眼睛时不时地瞟向不远处的另一张饭桌。那里坐着一群糟老爷们,但在那其中,有个红衣裳的特别显眼。

    “一大清早的,你饭还没吃饱,就又想犯贱去招惹人家了?”

    面对高阳的直言不讳,袁二公子义正辞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惦记着欠她的那半个梨,搁在心里也是桩事,想找机会快点还上,不对吗!?”

    “对对对!少爷说什么都对!但你最好找个没人的当口。”高阳善意地提醒他,“人家姑娘可是有人盯着的,而且……”遂看了看硬凑在瞿飞燕身边的严武,“依我目测,光动手,你打不过他。”

    “本少不过是去还点儿东西,他凭什么要跟我动手。”

    “就还半个梨,还是你啃过的。你这可不像只是去还些东西的。”高阳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话说出来,连我都不信。”

    那边桌,孔德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一锅稀粥就底下那点儿米粒,全都被那小母狗给舀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大早就起来了,在锅里捣鼓捣鼓了半天,搅得这稀粥跟他娘的淘米水一样!别让老子逮到机会,逮着机会老子一定弄死那小娘!”

    他的声音很大声,好像就怕在楼上吃早饭的那对主仆听不见似的。

    严武在一旁劝着,“歇歇气,总镖头!人家到底是五公主的人,也不是我们市井小民能随便动的。”

    孔德硬气一吼,“老子怕她?”

    瞿飞燕清了清嗓子,“孔叔,别忘了你是咱们镖局的人。别惹了事,叫兄弟们跟着你一起倒血霉。”

    严启润往他手里塞了个馒头,“粥甭管是稀的还是稠的,都喝不饱。来来来,吃馒头,吃馒头!”

    “你们都快些吃,吃完咱们就得继续赶路了。路过集市还得买些干粮,都勤快点!”她眼睛往旁一瞥,恰好撞上了袁二公子的目光,皮笑肉不笑地扬声道,“别一会儿叫人盯在屁股后面催,倒显得我们镖局的人耍懒了。”

    高阳看了看瞿飞燕,又看了看自家少爷,不由一叹,“她这是还记仇呢,少爷!看来你是得找个机会,先把这笔账结一结。这群人还不知道要跟到我们几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不能一直这么僵着。”

    袁赫贤瘪了瘪嘴,“那女人真难伺候!”

    “再难伺候,也总比五公主要好伺候些吧!”高阳喝了一口稀粥,“要我看,禾珠公主那样的,大抵才是你最受不了。”

    袁赫贤赞同得点了点头,“爱装,又太端,没意思!”

    “所以,整天吵吵闹闹的,其实才合你胃口!”

    “那叫人间烟火气!”

    “你怎么不喜欢招月那样的?那股子烟火气绝对能把屋顶都给你掀了!”

    “那已经不能算是烟火气了。”袁二公子吃个包子还摇头换脑的,“物极必反,极则必反呐,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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