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无法触碰的对手、难以计算的危机、不能逃避的责任——人类的生存环境被急剧压缩，摆在DATS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

    “是吗……要去数码宝贝世界啊。”

    栗原千春的手指无意识摩挲了一下纸质的页面，盯着甜品店的菜单不知道在想什么。

    藤枝淑乃打了个大大的哈切，语调懒洋洋的：“是啊，现在的情况真要命啊，等托马调整好传输器，我就要去另一个世界探险了。”

    千春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你快要进化成淑乃奥特曼了。”

    “不要担心嘛。”淑乃奥特曼笑着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没关系，拉拉兽会保护我的——来，笑一个。”

    被捏着脸强迫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千春拍开那两只胡作非为的手，默不作声转移了话题：

    “拉拉兽想吃什么？”

    从淑乃口袋里传来毫不客气的回答：“我想尝尝新出的那个巧克力蛋挞！”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一个反常的问题，藤枝淑乃垂死病中惊坐起。她双手合十，发出一声惊呼：“诶！？千春请客吗？那给我来十份玉子烧！”

    千春欣然应下好友的要求，难得果断地自掏腰包。

    “吃不完你不许走喔。”

    街道上人来人往，和往常普通的日子别无二致，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正在面临生存危机的世界。

    不断有人进入这家装修精致的甜品店，门口的风铃被撞得叮叮当当响个不停。日光照射进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泾渭分明的明暗交界线。

    和淑乃在街口分开，千春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过头去看少女消失在道路尽头的纤长身影。

    真拼啊。

    她又想到那个名叫仓田明宏的家伙。有微妙的违和感在脑内一闪而过，她来不及抓住，忍不住烦闷地揉了揉太阳穴。

    那天的交谈以失败告终——理所应当的。

    诚然，栗原千春畏惧着这些失控的怪兽，但那也只是部分而已，她也和许多数码兽有过快乐幸福的相处时光，完全没有到需要“赶尽杀绝”的极端地步。

    何况，人类凭什么有资格来决定异世界生物的生死呢？

    仓田并不意外地耸耸肩：“好吧，我尊重千春桑的选择。如果改变了想法，我的团队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国家机密署在有DATS的情况下，难道还要批准仓田这样荒谬的行动吗？

    她不敢想。

    “小姑娘，你已经站在这里好些时间了，是有什么烦恼吗？”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千春已经走到神社门前的卜卦处了。她寻声望去，两鬓斑白的老奶奶望着她，露出一个慈祥的笑。

    她不信神明，但偶尔有心事的时候，会来神社散散心。

    木制的绘马被吹出清脆的响，噼里啪啦地落在耳边，像是在唱歌。

    千春抽出一支签子，无意识摩挲了一下表面粗糙的纹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婆婆，我对未来感到迷茫。”

    “未来？”婆婆咯咯笑出声来：“这可不行，因为未来是算不出来的。”

    她翻转那只抽出的签，在最上端，躺着一个明晃晃的“吉”字。

    于是她笑起来，拍拍小客人的肩膀：“看起来，你的运气很好，走了一条好路。”

    有陌生的体温从婆婆的掌心传递到自己的身上，栗原千春与那个“吉”字对视半晌，突然奇迹般想开了。

    她把这次占卜的费用留在桌上，朝婆婆鞠了一躬。

    “多谢您！我知道了！”

    心情像是雨后初晴一样变得暖洋洋的，她转身，踏上回家的路，没走几步又折返回来：

    “婆婆，我想求平安的御守，一个……啊不，三个……六个！”

    22

    以“在心仪对象即将去异世界冒险前想要多跟他见面”为借口，栗原千春恬不知耻地按响了托马家的门铃。

    ——虽然事实上，她进这栋诺尔修坦家购置的大别墅并不需要什么借口，因为管家爷爷在看到她的下一秒，已经笑盈盈地弯腰，对她表示欢迎了。

    彼时，托马正在校对传输器的偏差值，一抬头，便见管家丝毫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地敲了敲门。在他身后，千春像只小麻雀似的探出头来跟他打招呼。

    书房没有沙发，他不习惯在工作的地点接待客人，但伽奥兽已经先他一步，自觉地去隔间为来客搬了张椅子过来。

    “千春小姐，请坐。”

    托马：“？”

    这个家他不能做主了是吗？

    23

    “我听淑乃说了，你们要去数码宝贝世界。”

    缩在办公桌的小角落里，千春双手托腮，闷闷地开口。

    托马忙里偷闲瞥了她一眼，被她憋屈的可怜模样逗笑：“是啊，要摆脱你这只小跟屁虫一阵子了。”

    “那我也要当小跟屁虫里最好看的那只！”

    千春接过伽奥兽递来的咖啡，道了声谢，然后愤怒而及时地强调了自己的优点。

    咖啡醇厚的香味在舌尖绽开，她舒适地眯起眼。

    万恶的资本主义，连咖啡都这么高级。

    她喝了会儿咖啡、发了会儿呆、然后对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犯了会儿花痴，突然想到：“你有跟家里人说吗？他们会担心的吧。”

    “什么？”

    “独自从奥地利赶来日本拯救世界的小少爷本来就够让人担心的啦，家里人要是知道这么优秀的儿子即将奔赴一个未知的鬼地方，得紧张得睡不着觉吧？”

    托马的动作微不可闻地一顿。

    少女脆生生的声音还在耳边喋喋不休，他左耳进右耳出，没了工作的心情，于是果断把文件往边上一推，深深吸了口气。

    “还没有。”

    “诶？”

    千春的絮叨戛然而止。

    她不解地眨了眨眼，意识到这个话题或许有些不合时宜，可当她打量起对方那张英俊的脸时，又觉查不到分毫的不对劲。

    难道和家里关系不好……吗？

    她仔细想了想，除却光鲜亮丽的身世是鲜为人知的以外，她还真没有听托马提及过自己的父母。

    要死了，她好像听到好感度递减的声音了。

    正当她想说点什么弥补一下自己的口无遮拦，托马自顾自接了话。

    “我父亲……他应该不会担心我。”

    他向后仰，把身体陷入柔软的椅背里，少见地露出一点不知所措的情绪。

    优越的欧洲血统除却给予了他白皙的皮肤以外，还给了他一双漂亮的眼睛，比蓝宝石的颜色略淡，是冰块那样清澈透亮的蓝。而现在，大抵是因为思绪的紊乱，这双眼睛也被蒙了一层雾。

    栗原千春见不得帅哥难过，于是她趁机悄悄咪咪地去牵他的手。

    托马猛地回神。

    她体温比他高，小手又软又热，像是一团暖乎乎的棉花。

    还不等他甩开这只过分越界的手，她就反应更快地把什么东西往他手里一塞，收手了。

    托马下意识接住：“……这是？”

    “是平安符，我前两天去求的——啊！伽奥兽也有！”

    “诶？我、我也有吗？”

    千春往蓝色狗狗身上一扑，不顾对方细微的挣扎，用力蹭了蹭它柔软的毛发：“那当然啦，去数码宝贝世界你也很辛苦的。”

    米白色的小布袋安静躺在手心，对于托马来说，这样的布料和绣工都有些过于粗糙了——但他难得没有嫌弃这份糟糕的触感。

    平安符啊。

    他侧过头去，千春正把属于伽奥兽的御守挂在它的脖子上。少女柔软的面孔沐浴在阳光下，注意到他的视线，便弯起眼朝他笑。她大抵是蜜罐里成长的小姑娘，看向他的时候，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藏不住的甜意从眉梢眼角蔓延开来，浸泡得人心痒痒。

    好吧，确实是小跟屁虫里最漂亮的一个。

    他忍不住在心底悄悄肯定了一下。

    24

    大门大一行人出发去数码宝贝世界的那天，栗原千春难过得都快哭了。

    她在淑乃怀里可怜巴巴地咬着下唇。如果不是自己没有搭档，她恨不得也跟着他们一起跑去数码世界。

    可惜她只是个可怜又弱小的诱捕器，能做的只有给他们求个平安。

    亚古兽：“这个是什么？可以吃吗？”

    伽奥兽和拉拉兽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左一右阻止了它把御守往嘴里塞的动作。

    “不可以！！”

    “这是千春小姐用来祝福我们平安的！”

    大甩了甩千春递给他的御守，一把搂住托马的肩膀，朝她竖了个大拇指：“放心吧千春，我会保护好你的心上人的，一定让他完好无损的回来见你！”

    托马：“？”

    他挑挑眉，嗤笑着着拍开大的手，极具嘲讽意味地掀起唇角：“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你说什么？你是在质疑本大爷？来打一架啊！”

    “来啊！”

    淑乃：“……”

    她恋恋不舍地抱紧千春，翻了个白眼。

    “真要命啊……要带这两个家伙一起拯救世界，真是任重道远……”

    千春安抚她：“看开点，你是姐姐嘛。”

    一群人吵吵闹闹的，愣是把一个严肃的国家组织变成了隔壁街头的菜市场。萨摩只觉得吵得头疼，他皱皱眉，正打算把这些没个正型的小家伙全都打发走，挂在他脖子上的管狐兽阻止了他：“算了萨摩，多难得啊。”

    它的声音难得带了点笑意。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藤枝淑乃，今年也才二十岁出头，更别提两个还在十八九岁徘徊的毛头小子。在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背负起拯救世界的重任，实在是……

    不苟言笑的男人沉默了一瞬，又把目光从他们身上收回来。

    他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是啊，你说得对。”

    25

    传输器的所有数据已经再三确认过没有任何偏差，托马彻底放下心来。他转了转椅子，把方向从正对电脑屏幕转移到正对某个人。

    某个人轻而易举被他钓到。

    她呲溜一下从淑乃怀里溜出来，一张小脸还保持着苦巴巴的表情，屁颠屁颠朝他飞速靠近。

    托马一边笑她，一边递给她一枚U盘：“多大人了，就当我们是去旅游，别哭丧个脸了。”

    千春受宠若惊：“所以，这是你去旅游前给我的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四个字成功把托马噎住，他曲起手指，在她脑门上敲了敲。

    “你之前问我的关于让主机程序瘫痪的慢性病毒……喏。”

    “诶！？”拿着U盘的动作立刻被改为捧在掌心，这份礼物来得太突然，砸得毫无心理准备的千春头脑一热：“你不是说这玩意犯法吗？我以为——”

    我以为你是拒绝我了呢。

    就算她没把后半句说出来，托马也能猜到她想说什么。顺着这句话继续往下思考，他突然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直白的示好、撒泼的行径、还有偶尔耍流氓心性的肢体接触，他好像已经习惯对方这样的作风，并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少再拒绝她了。

    无论是想要留在他家吃一顿饭，还是给她指点功课，哪怕是最近忙得晕头转向，也会抽空把她想要的程序写出来。

    果然……

    “太不放心你了啊。”

    千春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少年人的坦荡来得突然，她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只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他，正好被那汪通透的海捉了个正着。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开口：“大是因为有你在的才这样的。”

    “什么？”

    “那家伙之所以像是有九条命一样横冲直撞，是因为他知道你在这里，他没有后顾之忧。”

    更正，九条命可不够他死的。

    托马这么不合时宜地想着，倒没有反驳，只是问她：“怎么说得我像是个替不省心小孩收拾残局的家政工？”

    “才不是，”千春撅起嘴：“大很识货，知道你又优秀又可靠！你这么好，我觉得全世界所有的好东西都该配你！”

    “……我是想说，或许星星自己都不知道，无论别人是否在意它、是否与它产生过交集，它都已经成为最亮的那颗星星了。”

    托马蓦地如鲠在喉。

    有惊涛骇浪在他大脑里短暂轰炸了片刻，他的瞳孔无意识收缩了一下，见千春仍旧是人畜无害的模样，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发表了什么惊人感言。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她又火速截下话茬：

    “所以，你快抱抱我。”

    千春眼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你抱抱我嘛，要很久见不到了诶。”

    完全不知道之前那个星星话题跟抱她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托马沉默了一下，那双写满了渴求的眼睛便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湿漉漉的，像在撒娇。

    他听到自己发出无奈的叹息声。

    下一秒，他伸出手，这只没有丝毫防备的小鸟轻而易举落到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