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托马不在人类世界的日子里，栗原千春的忙碌指数大幅度上升了。

    往日仰赖这位六边形战神的庇佑，她可以大喇喇地在一些技术方面偷懒——可如今他去了数码宝贝世界，这些活理所当然又丢回了千春头上。所谓班长不在的时候副班长必须顶班，就是现在的状态。

    前两天出现了个破坏DATS电脑系统的天杀数码兽，在把它传送回数码世界之后，栗原千春连夜进入24h不间断高强度加班状态。

    时间是凌晨三点，地点是黑崎美树那反复调试后还是乱码的电脑屏幕前，连干三杯冰美式都无法保持清醒的千春终于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呜呜呜呜呜托马，你快回来吧！！”

    萨摩被她嚎得脑壳疼，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亲切拍了拍她的后脑勺。

    管狐兽：“你到底是喜欢托马，还是喜欢他能让你少干点活？”

    千春义正言辞：“喜欢一个人，当然要喜欢他的全部！”

    管狐兽：“……”

    远在数码世界的托马狠狠打了个喷嚏。

    “master，您没事吧？”

    彼时正是他们来到数码世界的第二天，所有的物资被猎鹰兽炸得一干二净。

    前路未卜，与总部失联，可谓是陷入了“除了前进没有更好选择”的绝境里。

    ——关于这一点，在终于成功修复电脑系统后，发现仍旧联系不上进入数码世界的一行人之后，千春真的要自杀了。

    虽然不能算传统意义上的养尊处优，小少爷也还是鲜少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

    他犹豫了一下，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烦恼重新压回心底，一边根据祖利兽的描述在电脑上模拟墨丘利兽宫殿的具体位置，一边朝伽奥兽憋出一句“我没事”。

    27

    误入人类世界的数码兽并没有因为DATS派人去了数码宝贝世界而减少。

    翻译一下，千春被数码兽骚扰的频率依旧稳定。

    “千春！好像有数码兽追着你来了！我现在赶过来——”

    “……不用了，我已经跟它史诗级会晤了，你现在来收尸，应该还能赶上热乎的。”

    掐断了白川惠延迟的2G消息，栗原千春停下脚步，看着拦住自己回家的那只圆得好像她踢一脚就能滚出好远的数码兽。

    她分辨不出对方有没有恶意，不过从它手上拿的长刀来看，她觉得可能不是太友好。

    她试图打招呼来表达自己的友善：“你、你好？你是斗士兽吧？你也看到了……我没有武器，不懂剑术。”

    斗士兽好像真的听懂了她的难处，它挥了挥手中的双刃，犹豫片刻后，把其中一柄丢到了她脚下。

    栗原千春：“……”

    不，或许，她不是这个意思。

    她咽了口唾沫，用脚尖踢了踢这把看起来就能够一剑捅死她、但捅不穿对方厚厚盔甲的武器，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该不该拿起。

    大门大！你是怎么打过数码兽的！！来教教我！

    千春要哭了。

    但是勇士在决斗中是不能够退缩的，没有战意的家伙是对武士道的亵渎，绝不能容忍！

    斗士兽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吓得千春一哆嗦，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

    “冷、冷静点！你看，你有盔甲，而我什么都没有，我的防御力是负数，这很不公平……你、您觉得呢？”

    然而就算替换了敬称，依旧平息不了斗士兽的怒火。

    它倒退一步，摆出战斗的姿态。细长的刀在它手中转成一朵花，继而在尖端凝聚出一股小旋风模样的匹练——

    “冷冻之翼！”

    然后被斜后方飞速轰来的能量波一炮秒杀。

    ……咦。

    栗原千春瞳孔收缩了一下。

    她没有劫后余生的释然感，目光顺着这股冰冷的能量一直向后延伸，直到停留在夜灯照射不到的黑暗处。

    在那里，藏着一条通体雪白的蛇。

    那是一条很漂亮的蛇。它的眼睛圆圆的，是漂亮的蓝色——她喜欢这个颜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有在它的眼睛里看到敌意。

    她没见过这只数码宝贝，若说是谁的搭档，DATS也不该一无所知才对。

    四周空旷得只有一人一蛇，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她突然发现那被击杀的斗士兽并没有变成数码蛋——

    它化作一摊看不见的数据，随风消失了。

    28

    没有变成数码蛋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永久死亡。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栗原千春心头重重一跳。

    DATS是不杀生的保守派，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连数码蛋都没有留下，是因为某一部分的转生数据被破坏了吗？

    “死亡”这个概念在她的脑海里转动了好一会儿，才化解成可供理解的概念。她看向那条道路尽头的蛇，想要向前道谢的身体无论如何也迈不出那一步。

    她不动，自然有其他人动。白蛇似乎能够读懂她的踌躇，柔软的身体一晃，轻飘飘地瞬移到她的面前。

    栗原千春艰难地眨了眨眼：“……你不会要杀我吧？”

    白蛇围着她转了两圈，把脑袋凑到她面前，咯咯笑了起来。

    它的笑声清脆悦耳得像是她常去的甜品店门口的小风铃，笑着笑着，它突然一噎，身体也细微的颤抖。再然后，周身的气息陷入紊乱，像是控制不住力量似的，周身立刻被明亮的数据所覆盖，然后——

    然后……

    栗原千春这回是真的惊呆了。

    比她当初看到大门大一拳干翻数码兽还要再震撼八百倍。

    小洋裙、金色小波浪、大红唇、遮阳伞。从大片数据中走出来的，是个漂亮的女人。

    一朝眼睁睁目睹数码兽变成人类，这对于她已经成型的世界观遭成了巨大的伤害。再加上美色当前，视觉上的冲击力有些过于强烈，以至于她无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退，金发美女就往前凑，直到距离近到千春的鼻腔里全是美女身上玫瑰花的味道，对方才满意地停下来。

    她开口，声音青翠如黄鹂：“你就是栗原千春？”

    还沉浸咋就刚才那一幕的大脑尚且转不过弯来，千春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确认自己没中什么幻术。

    她呆住：“你……你是那条蛇？”

    美女也不恼她的答非所问。她优雅地理了理头发，殷红的唇角掀起一个笑来：“那是生化羽蛇兽，也是我。”

    “初次见面，我叫奈奈美。”

    虽然但是，人类怎么可以变成数码宝贝啊？？？？？

    栗原千春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好在有人轻易看穿了她的震撼，大发慈悲地替她答疑解惑——

    路边的灌木发出簌簌的响，身着白大褂的博士笑眯眯地从那里探出头来。

    “虽然是个还需要改进的实验……但只要提取数码兽的DNA，再将它和人类的基因重组，就可以实现由人类变成数码兽的进化。”

    仓田打了个喷嚏，朝她招手：“又见面了，千春桑。”

    29

    栗原千春确确实实拳头硬了。

    “融合数码兽和人类的DNA”的概念重重砸在心头。纵观她前十几年的人生里，还从没听说过这么炸裂、这么荒谬的故事。

    他怎么敢……怎么敢拿数码兽和人类做实验？

    这需要多少条命才能研究出这样非人的结果、又是怎样在有关部门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推进……

    她默不作声地朝仓田身后撇了一眼。名叫奈奈美的少女正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的指甲，她虽然没将注意力集中在两人身上，但千春有预感，只要她的拳头能打到仓田，她的命也会在同一时间被轻易拿捏。

    而且她超弱。

    “所以，斗士兽没有变回数码蛋，也是您的手笔吗？”

    “很帅吧？”仓田挠了挠头，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了几分：“我研究出来的人造数码兽，可是很不一样的。”

    千春眼角一跳，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

    晚间的风阴森森地刮过，吹得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她手无缚鸡之力，摸不清对方的意图，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仓田长吁短叹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千春桑，要是我们晚来一步，你可就成为斗士兽的刀下魂了……DATS就是这么保护你的吗？”

    “是的，这回的确多亏您和奈奈美小姐救了我。”

    “你不嫉妒吗？”

    “嫉妒？”

    她迷惑地抬起头。

    仓田很高，大概是因为常年浸泡在科研里，他的脸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他的唇角用力向上掀起，勾出一个带有些许怜悯意味的微笑。

    “明明备受数码兽的关注，却连搭档也没有……这不是很不公平吗？”

    “……什么？”

    千春有一瞬的呆愣，和仓田那双藏在镜片底下的眼睛直直对上。

    眼窝凹陷，眼角有些细纹。可是他的眼睛很亮，亮得几乎有些不自然。

    阴冷、骄傲、疯狂和得意洋洋。

    那被藏在乱七八糟话术底下的、关于这次谈话的最终目的，她这下终于看清了。

    “千春桑，虽然已经被你拒绝过一次……但我果然还是不死心。”他意有所指地看向身后的奈奈美：“你已经看到了，我的人造数码兽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他们可以代替DATS那些窝囊废，把你保护得很好。”

    好吧。

    栗原千春摸到口袋里的U盘。

    心跳因为即将做出的决定而砰砰直跳，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无声安抚住她不安的心脏。她用力握住它，就像握住了透明的勇气。

    “我可以做什么吗？”

    她似有动摇般地问。

    仓田忍不住笑了。

    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欲望如今终于因为窥见了一角天光而烧了起来。这团火烧得很快，如今烧到千春的面前，急切地想要把她一起拖进来才好。

    “萨摩那家伙不懂宝玉的价值，只拿你修理无聊的仪器……”

    他目光灼灼，郑重地伸出手：“而我不一样，千春桑，你的力量将帮我改造出最完美的人造数码兽，守护我们的世界！”

    他把野心明晃晃地摆在千春的眼前，向她递出了一张看不到尽头的船票。

    千春也笑了起来。

    “那么，我很荣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