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马车迤逦而行,车上的人在黑暗中都摇摇摆摆,似乎昏昏欲睡,不辨认东西。

    韩晗二人也闭目而坐,但意识却没有模糊昏聩。多年行军生涯,追踪敌军踪迹、方向感清晰是一个带兵打仗最重要的技能之一。韩晗在这方面是天才一般的存在,只要看过一眼地图和天象,无论是在密林中还是峡谷中,她带兵,从来没有迷路过。这一点,连郑潇和正南公都自愧弗如。

    就算是闭着眼,她也能感觉到马车走过的距离和拐弯的方向,脑海中会自行绘制出一幅路线图。郑潇说她是他的人形罗盘,走到哪里都得带着。

    马车到达时,他们在一个院子里依次下车。

    院子里没有掌灯,他们跟着手持蜡烛的领路人,一路在一点昏黄的微弱烛光中摸索而行。先是向楼上走去,再掉头向楼下走去,绕了几圈,终于停下来。

    这是一个普通空旷的房间,和掌柜面谈的客人,要绕过屏风背后,一段时间之后,下一位客人再被带进去。而之前的客人已经不知道从哪里被带了出去。

    这样几圈兜下来,隐私神秘感在韩晗看来没增加几分,像模像样的仪式感和架子倒是摆了起来。

    “最讨厌装腔作势、故弄玄虚。”韩晗抱臂而立,不耐烦地等着叫号。

    其他人都走完了,屋里最后只余下了韩晗二人。“掌柜这是何意?”韩晗向屏风后的人喊话,“还有人在排队呐!”

    “公子,”屏风后出现了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关于公子所求之物的交易,在下有个问题。”

    做生意还要写口供?且看他问些什么,韩晗便道:“请讲。”

    “公子拿什么来换?”

    “掌柜开场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吗?我当然是拿钱财来换。”

    阿灵在旁心想,咱们有钱吗?之前吃穿用度都是正南军里发放,不多的俸禄都存在韩府,从韩府出来时,没被打死都不错了,还带嫁妆?您一个不是正经主子的夫人,又不能调动王府的财库账簿,哪里来的钱?

    韩晗却一副“爷有的是钱”的拽样子,反正也不买,就是个看看,不装出大户的样子,人家怎么会给你看货呢?

    “公子第一次来我这里,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屏风后的人慢慢道:“既然是求得别处用真金白银求不得的金货,钱财可能是最没用的一种交换。”

    韩晗疑惑大起:“不要钱?难道掌柜卖东西都是白送吗?”

    那声音笑了一下:“听公子口音,是南边来的?”

    韩晗五岁多便到了南境,虽然是在军营长大,但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军队里除了北地调过去的将领,很多低阶军士都是当地人,口音和南昭很像。毕竟本质上,大家都是同根同族、血脉相连、语言相通的一家人。韩晗耳晕目染,和同袍们相处中沾了浓重的南方口音。

    韩晗和阿灵对视一眼,等着他继续说。

    “如果公子有我想要的东西,我的东西可以不要钱。”

    “你想要什么?”

    “和南境有关的东西。”

    韩晗警铃大作。

    “南昭泐(le,四声)文。”那个声音道:“公子自南境来,应该听说过吧?如果公子可以用泐书文典交换,我可以将公子所求之物免费赠与。”

    韩晗微不可见地倒吸了一口气。泐文是南昭先民受水流冲击石头留下的纹路启发而创造出了一种文字,这种文字后来岁月中慢慢流散,唯一保留着这种文字并且仍在使用的,便是南昭巫医谷的巫师们。

    韩晗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泐文,是在那位死去的巫师,他的身体上写满了黥文,那种文字看上去笔画弯曲,每个字都极其繁复复杂,一眼看去,简直不知道是从哪里落下第一笔的。

    正南公不识,军营中最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也不认识,只猜测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泐文。

    “我虽来自南境,但掌柜怎知我能找到泐文相关的事物?而且泐文一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掌柜用这个来换,是诚心不和我做生意吧?”韩晗大声道:“还是掌柜根本就没有我所求之物,故意戏弄于我?”

    “公子所求,本来就和泐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彼此交换,也算公平。”

    韩晗心想,看来他是把自己当做和巫医谷有关的人了。虽然自己所求的是巫烛,但其实她连巫烛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而且来这里也不是真的想买那种恶心的东西,只是想顺藤摸瓜看看南昭和巫医谷到底在凌州城搞什么。

    没想到这掌柜也是个得寸进尺的,有了巫烛,就想要更多巫医谷的东西。可惜,找错人了。韩晗是个连读书都会犯困的,不像郑潇,练武读书之余还会自学南洋土著俚语和西洋话。

    韩晗面上不显:“如果我能找到和泐文相关的书典,你就会给我巫烛对吗?”

    “买卖人凭的就是诚信,当然。”

    做生意要诚信,打仗可是兵不厌诈呀!之前只是想顺藤摸瓜看看巫烛和王府的关系,现在看来,南昭在大渊的势力可不只一处两处,甚至可能更深。不过,如果是南昭的人,要泐文干什么?巫师们本就可以解读泐文呀。

    韩晗觉得事情好像千头万绪,以她这种脑筋,估计一时半会儿也捋不清楚。但事情得一件件办,走到哪儿看哪儿的随机应变,她是不缺的。

    “好。那货还请掌柜帮我留着,等我找到掌柜所要之物,再来交换。”

    .

    二人被马车带回西风门外。阿灵转头向韩晗道:“小姐,你真的要去找泐文典书?”

    “西集掌柜表面上是个生意人,但背后肯定有势力支持。既然我们开口要找巫烛,就已经暴露了,虽然他暂时不会知道我们的身份,但如果他留心盯着我们,迟早会发现的。无论是王府那边,还是西集这边,都是早点了结为好。”

    韩晗最近总是莫名心慌,无论是体力还是心力,都不足以支撑她在王府旋涡里做天长日久的打算。

    阿灵同意她的说法:“可我们到哪里去找泐书文典?这是巫医谷里绝世的不传之秘。”

    韩晗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有个人,肯定能帮我们。需要你和郑汐跑一趟,务必找到他。”

    “您说的,是白先生?”阿灵心领神会。

    韩晗说的正是当年正南军中的说书先生白望舒。

    其实,白望舒的正经身份是正南军中的军医兼教书先生,只不过他酷爱搜罗各种奇闻异志,又能绘声绘色地讲出来,只要军营中无事,军士们就会拥簇着他,一遍又一遍地讲各种离奇曲折的故事。不分上下级和分部编制,大家就围坐在营帐外的火堆旁,聚精会神地听说书先生娓娓道来,大家一惊一乍、又骂又笑。

    韩晗他们这些小孩子,就依偎着趴在先生脚旁,听得比谁都认真,比白先生教他们认字读书时,认真多了。

    转眼都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

    自从正南军发现了传说中的泐文,白望舒就像中了邪一样,完全被这些奇异的文字迷住了三魂七魄,书也不教了,治病也魂不守舍,就一心研究这些繁复的波纹样的文字。

    正南公不允许军中有人研究使用巫术相关的事物,泐文是巫师的文字,也是禁止范围之内。

    可虽然三令五申,白望舒还是不肯放下泐文。最终,再一次和正南公的冲突之后,白望舒负气出走,扬言就此脱下正南军的战袍,从此和正南军再无关系。

    郑潇告诉过韩晗,白望舒和正南公是少时的好友,白先生本是走文科举、可以入朝致仕的宦途,可却因为认同主战派的主张,主动到正南公麾下投军,只为做一个不为仕途所困、能见识天下广闻的随队军医。

    如今,能在泐文方面帮到她的,她也只能想到这位曾经的恩师白先生了。

    .

    因着正南军众多的旧部,找到白先生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对韩晗而言,最重要父辈们,一位身死不知何处,一位视她为陌路,眼前这位慈祥的中年人,便是唯一一个见证过她少年时代的父辈。

    韩晗从小心思粗大、情感迟缓,可是,近来遭遇了太多事,她竟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五年未见,老师也见老了呢!

    还没等韩晗开口,白望舒已经激动站起,仿佛小时候她们调皮去悬崖边摘花,被老师发现,他一手一个拽着她们去正南公那里领罚时那样,带着一点似乎差点就见不着了的后怕。

    “小晗,长大了呀!”白望舒颤声道。

    以前她多是男子装扮,现在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娇娥,若是路上乍见,一定认不出了。

    “先生,”韩晗也哽咽了:“我们……一直都很挂念先生。”

    白望舒表示都懂,又和他们详细聊起了近来经历。

    韩晗没有隐瞒自己为了调查真相嫁给了褚继尧,这事终会慢慢传开,成为人尽皆知的谈资。白望舒也没有向父亲那样指责她,他从来都是不走寻常路的人。

    但韩晗并未表明自己为何需要泐书文典,她相信即使不知道原因,老师也会帮她。

    白望舒听了她的需求,略思考后沉吟道:“这几年,我一直在研究泐文,但无奈它在历史的长河中被冲散得太过零落,而巫医谷又把现存的内容藏得太过隐秘,我能得到的资料不多。待我整理好后,送到你那里。”

    “多谢先生。”韩晗感激道,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来自故人的帮助,激动之下,登时胃气上涌,脸色变得煞白。

    “小晗,怎么,身体不适?”白望舒有着大夫的敏锐。

    “没什么,只是最近耗神太过,有点虚。”韩晗说着,没拦住被大夫拽过去的手腕:“您还不知道我,就是个出力的身子,没那个劳神操心的命……”

    “小晗!”

    韩晗没说完想让老师帮助自己,便被白望舒打断了。

    “你可知,你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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