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晗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入睡的，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就睡在了褚继尧寝房的锦榻上。

    她起身，看到躺在床上的褚继尧还未醒来，便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发烧，伤口也干净整洁。行军多年，她知道很多军士牺牲不是因为伤口致命，而是因为伤口处脓血聚集、高烧不退，才导致伤情绵延，体弱身亡。

    “还好。伤口和体温都恢复得挺好。”韩晗看着褚继尧正昏沉的神情，自言自语道：“不知道你昨日的巫毒是否已经清除？别浪费我一颗药呀！”

    门外的郑汐听到屋里有动静，敲门道：“嫂嫂，你已起身吗？”

    “进来吧。”韩晗朗声道。

    郑汐进门，看到韩晗正坐在床边察看褚继尧的伤情，不禁心内一动，是替哥哥感怀，还是被穿越生死的感情感动，还是另有别的，他也说不清。

    “白先生走了吗？”韩晗问道。

    “他说宫里知道北宸王遇刺，一定会派人来慰问体察，他在王府身份不便，昨夜便走了。”郑汐答道：“临走前，他给王爷把了脉，说脉相已经趋于正常，就算是太医院的太医来了，也不会看出什么端倪。”

    “那宫里的人问起来，王爷为何遇刺，还得编个说法。”韩晗点头：“小汐，你说他为何要救我？他腿脚不便，若是要挡住那枚飞刺，需要拼尽全身的力气。”

    郑汐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而且，他没有理由替我挡下这致命的一击。若是我死了，他不过是少了一个恢复正常的可能性，但挡下这一枚飞刺，他的结果就是死。残疾总比死要好吧？反正他也残疾了这么多年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郑汐沉默。

    韩晗继续看着这张她还不十分熟悉的面孔。很瘦，有着长期病弱的黑气，让他显出了阴沉狰狞，但他若是个健壮的正常人，脸上、身上那些瘦骨嶙峋能有健康的筋肉包裹，应该是个外貌还不错的皇子。

    “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呀？为什么我完全搞不懂你？”韩晗在心里问道。

    郑汐忽然想到什么：“阿灵昨夜带回了一些消息，说等您醒了向您呈报。”

    “好，我们一起。”韩晗起身，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沉睡的褚继尧，强按下心头的疑惑。

    .

    后院内，阿灵的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看到韩晗，困倦的双眼立刻凝神，将其上下打量检查了一遍：“小姐，你怎么又和人打起来了，不是答应了我们，躲在安全处，绝不出手的吗？”

    韩晗把当时的情形三言两语解释了一遍，阿灵脸上的神情变换多次。

    “您说北宸王拼死替您挡下了南昭的暗器。”阿灵惊呼：“这太不可理喻了。可是他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黑市掌柜的地盘附近？”

    郑汐没有解答她的疑问，而是问道：“昨夜巷子口动手，你当时身在何处？为何没现身？”

    阿灵转头看向郑汐：“我听到了小姐的呼唤，我当时潜伏在院落屋顶，有一些发现，怕会打草惊蛇，没敢妄动。”

    郑汐点头，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心绪。

    反而韩晗着急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我看到了黑市掌柜的背影，是一个很年轻的青年人。结合您刚刚所说的时机，应该是他在送客南昭人之后，又要去见什么人。”

    “他去见谁？追踪到了吗？”

    “没有，他的身边有两位绝世高手，我差点被发现。”阿灵略显沮丧：“只知道是朝东华门的正西而去。”

    “东华门正西，绝世高手？”韩晗念叨着：“真是头痛。这到底是和南昭、和巫医谷有什么关系？”

    “既然北宸王也出现在了那个地方，他会不会也在追查这些事？”阿灵讲出自己的猜测。“如果可以和他一起，调查会不会更容易一些？”

    韩晗沉默，陷入了长久的思考。一直以来，她都是以调查郑潇遇难的原因留在王府，那个她被认为是线索的王府徽记碎瓷片，从来没有在任何场所再次显现过价值。仿佛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就好像有人专门放在她眼前，将她的目光吸引到北宸王身上。

    而当她进入王府后，便完全断了线索，又仿佛有人想把她永远困在王府，在原地打转。

    如果真的有那样一个人，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为了诬陷褚继尧，让自己把他当成凶手？可为何自己来到王府，又没有任何新的证据？

    韩晗迷惑了。

    结合褚继尧奇怪的表现，让她不禁去想，难道他也是这个计划的一环？

    这个想法太惊悚了，她不禁在心里轻轻打了个寒战。害她还是救她？只能等他醒来再好好审问。

    .

    另一边，虽然褚继尧很少在上朝，但摄政王遇刺，这么重磅的消息很快就在朝堂上流散开来。

    当今皇帝继位以来，在北渊朝堂上，最大的赌注便是褚继尧的生死。依附于皇帝和太皇太后的大臣，希望并且相信褚继尧这个整天不见天日的病鬼阳寿有限，撑不了几年便得归西。依附北宸王的一派则祈祷这个病弱之躯在千金堆起来的保养中，可以最大可能性的活得长，这样他们的荣华富贵也有步步高升的希望。

    而今早，摄政王褚继尧遇刺的消息，两派都被冲击得瞠目结舌却又彼此心照不宣。

    太皇太后对其伤势表示了关切，也看了王府那边呈报的折子，折子上说是王爷与夫人外出夜归的路上遇刺，被暗器打伤肩头，伤情轻微，未伤及要害。丝毫没有提及二人为何深夜外出和具体的伤情。

    太皇太后放下折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要来的终于来了。

    .

    “褚继尧？褚继尧？”郑潇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是韩晗的声音，她在叫谁？为何她的语气里有焦急和关切？

    他好想睁眼再看看她，他爱了十几年的恋人。

    他努力挣扎，直到感觉血液带着生机重新回到身体，就好像被压迫久了的手臂终于疏通，血液流过，麻麻刺刺的痛感遍布他的全身。

    醒来时，他发现天色昏暗不明，以为天还没有亮。仔细一看，却发现是黄昏时分。而眼前的，正是他从青春懵懂时便铭心刻骨的那双眼睛。

    “褚继尧，你醒了！你终于醒了！”韩晗惊喜大叫：“你再不醒，我以为你要死了呢！”

    他终于想起来了，郑潇已经死在了峡江的峡谷中，醒来的自己是北宸王褚继尧。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她见褚继尧醒来后一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是毒物伤了他的神志。“知道我是谁吗？认识我吗？”

    “晗晗，我当然知道你是谁，你是我愿意为之死千百遍、死了也要从地狱里爬回来再见的人。”褚继尧心里想，却无法诉之于口。那是属于郑潇的爱情，不是北宸王褚继尧。

    “喂，你说话呀。不会傻了吧？”韩晗有点慌了，不会真的被毒物伤了脑子吧。

    她起身要去叫郑汐，手臂却被一把抓住，是褚继尧的手。

    他轻轻地抓着韩晗的手腕，手心泛着微微的热度，而那些炽热的话语在他的心中翻涌沸腾，吐出口的只能淡淡一句：“我没傻。”

    “那你怎么不说话，吓死我了。你是不知道，南昭的毒物有多邪门，把你毒傻毒哑巴，都是可能的。要是堂堂大渊的摄政王变傻了，那这事儿可就炸了天了。”韩晗看着他依附魂不守舍的样子解释道。

    褚继尧看着她，她一口气说了好多话，就像之前他们在南境时，总是她围绕在他前后左右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重生后再见面，她以为他是摄政王褚继尧，总是冷冷地吝啬言语，一句话也不想对他多说。现在，她愿意多跟他说几句话，他的心里都好像有冬天的温泉流过，这个冰冷的身躯也有了热度。

    热度？褚继尧再次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身体。与之前的僵直冰冷不同，此刻，他仿佛感觉到那种冻住他的僵硬在慢慢融化，冰凉如蛇的身体也开始慢慢温暖起来。

    他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发生变化。

    “我昏迷了多久？”褚继尧问道。

    “已经整整两个昼夜了。”韩晗回道：“对了，期间太皇太后派了太医院的御医来慰问看诊过，我看不是上次在宫中给我诊脉的太医，你要不要去交代一下？”

    褚继尧摇头。他的身体状况是最高机密，前世的褚继尧花钱最多的群体就是大夫，太医院里更是早被他的人全面占据，他不担心会有什么消息泄露出去。

    “不过，白先生说太医应该只能看出你的外伤，不会看出你中过毒。”韩晗安慰他道。接着又补充说：“白先生是我之前在正南军的先生，也是位军医，懂南昭的毒术，是个信得过的自己人。”

    “我记得。”褚继尧笑了一下。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为什么要救我？”韩晗直直地望着褚继尧：“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口？为什么要帮我挡暗器？褚继尧，这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