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深锁

    任烟行有预感,此番去了,估计真就死球了。

    在这之前她得和这宫中唯一的好友告别,而方小主就是她心里认定的朋友。

    她打算把自己知晓的一切,经历的一切也一并告诉她。

    “或许听着匪夷所思,但是奴婢确实是死之后又到了另一具身体里。”任烟行道,“可是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我信你。”方小主道,“因为我原本也是该死了的人,莫名其妙成了方家幺女。”

    “只不过我当时醒来时,不过是正牙牙学语的孩童。此番又经历了一世,倒是把往事忘了许多。若不是今日你重新提起,我都快忘了我从哪儿来的了。”

    方小主叹息一声,不知在叹玄妙的命运,还是在叹别的什么。

    “既然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你又何必如此呢?”方小主问她。

    “每个人重来的目的是不一样的。”任烟行苦笑道,“而我就是注定要去救他的。”

    方小主一愣,看了她一会儿,而后手上力道微微放松,松开她的衣袖。

    “且去吧。”她道,“从前答应你的,我决不食言。”

    任烟行含着泪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她只说了一声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方小主那天在冷宫中等了好久好久,久到腿脚都坐得麻木了,也没再在巷子尽头看到她的身影。

    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

    大雨倾泻而下,天边阴雷阵阵。

    方小主想,任烟行大概是回不来了。

    ……

    诚然,任烟行确实是回不来了。

    宫内规矩,即为死囚作证也需审讯一番,而高公公差不离被判了死刑,只是他迟迟未松口才没有真正判下去罪。

    任烟行只有把最基本的滚钉板踩火炭套餐都得来一遍,才能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她依照规矩过完这一遭,当时就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全身满是血洞,一双雪似的玉足也被碳火烫得焦黑。

    受完这一遭刑罚,人已经站不起来了,等到被人抬到皇上跟前,任烟行已经被折磨得说不出话了。

    隔着厚重的雨幕,伴着天边雷声,任烟行虚弱间的陈词,皇上是一个字都没听清。

    雨下得出奇得大,朔风一刮,大片的雨水便能卷进屋檐下。

    皇上的龙袍都被雨捎到一些,顿时也没了断案的心思,他只摆摆手,示意将人拉下去暂且关起来,有事明日再说。

    看着明黄色的衣袍走远,任烟行心中亦是充满了绝望。

    看来,此次还来不及将高公公救出来,她就得再往里搭条命。

    ……

    审刑司。

    任烟行昏昏沉沉地看着牢狱之外烛火,烛光如豆,瞧着金灿灿的颜色分外喜人,倒是和高公公打造的黄金如出一辙。

    以她现在这个身体状况,能不能挨到第二天都说不好。

    外面的看守坐在烛火旁噼里啪啦地嗑着瓜子,听声音就知道瓜子香极了。

    任烟行咽了口唾沫,她有些饿了也想吃点,就算是拿瓜子打打牙祭也可以。

    许是光吃瓜子没得意思,那两个看守便唠起来。

    看守甲道:“今儿来的这位真不知是怎么想的,为了一个对食公公又滚钉板又踩火炭的,结果天公不作美,下了这么大的雨,圣上怎么可能会为了这么卑贱的宫女断案?”

    另外一个看守乙吐了一口瓜子皮,嘴上含糊不清道:“那个高公公也是,动了几天的刑,压根一个字都撬不出来。”

    “再这样下去命就要没了,还不如先随便招认点儿什么,好免受苦楚。”

    他说这话,却让看守甲嗤之以鼻。

    “不过一个没根儿的东西,这么硬气做什么?”

    任烟行颓唐地倚在墙角听着,却没力气说话。

    其实她觉着,高公公虽然身体是残缺的,可是他心里不残缺,不像是她,总觉得灵魂空落落的飘忽不定落不到实处。

    挨过一夜,翌日清晨任烟行便又被人拉了出去。

    这回面见的却不是皇上,而是提刑官。

    听完她的陈情之后,又着人拖着高公公进堂。

    任烟行偏过头看被拖过来的人,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身子像破布一样被人拖拽过来,行进路上皆是血迹。

    他看起来像是没了气息,面伏在地上动也不动。

    一桶冷水浇下去,他身子颤抖了几下,才缓缓抬起头,可手臂已经撑不起来了。

    整个人瘫在地上,看着毫无尊严。

    而旁边的任烟行也没好到哪里去,只是勉强还能支撑着跪下。

    这一天审过之后又暂且搁置了,提刑官又要向上请示皇上。

    可是任烟行和高公公身上的伤也被放在那里,并没有人请大夫诊治,只是将他们两个关在了两个相邻的牢狱,彼此靠着墙都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你为什么会来?”高公公的声音在墙壁后面传来,听着他的声音也能感知到他此刻的虚弱。

    任烟行也没好到哪儿去,她废了很大的努力才蹦出三个字:“来救你。”

    “你来就是送死。”高公公喘了一会气才继续道,“咱们两个都得死。”

    任烟行:“我知道。”

    “那为何还来?”高公公说罢剧烈地喘息着,不只是身体不适还是怒意上头。

    任烟行没回话,她不知怎么回答他,而且现在她也没力气再回话了。

    因为伤势过重,任烟行终究没挺到第二天。

    翌日清晨,看守打开狱门,只看到了她那具冰冷的尸体。

    任烟行死了,死后被人拉到乱葬岗丢弃。

    是方小主托人从乱葬岗中将她扒拉出来,而后又用火烧成灰装进罐子里。

    因为任烟行的死,因为没有证据证明高公公谋反,又因为高公公无论受到何种刑罚都打死不认,最终他还是从审刑司被放了出来。

    他看着许久不见的日头,却感知不到自己沐浴在阳光下,心底仍旧是像背后的阴影一样,永远照不到阳光。

    高长安在审刑司没认罪,也没供出他背后的主子皇后娘娘。

    再回到皇后宫中,他的身份地位也随之更加水涨船高,皇后娘娘还给了他在皇上面前时不时露脸的机会。

    不过几年,高长安就又被皇上赏识,做了御前总管,当时他也不过二十三岁。

    与此同时,太妃和厉王的往来信件被高公公递交给皇上,并且暗中透露这些都是皇后娘娘委托他搜集。

    皇上拿到罪证,传召将厉王调到宫中,最后于太妃宫中将太妃与厉王母子俩秘密处死。

    皇后也因此事遭到猜忌,此后幽居长门,长门宫宫门从此深锁不开,成了比冷宫更冷清的存在。

    没过多久,冷宫一位小主逝去,趁着夜色没惊动任何人,只是用一具薄棺抬出了皇宫。

    过了几日,听说方家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小女,寻回来时手中捧着一樽陶罐,言说里头是友人的骨灰,答应其入家安葬。

    过了不知多少年,方家小女自立门户成了城中有名的富婆,她却一直都没成亲生子,最大的娱乐就是和小姐妹们打牌。

    任烟行的骨灰坛被她埋在了后院,而家中的祠堂也供奉着任烟行的排位。

    可是在某天,方家后院失窃,什么贵重财物都没丢,只是在地上留了个大坑,竟然是任烟行的骨灰失窃了。

    当时府中下人要去报官,却被方家小女制止了。

    过了几十年,她早已从豆蔻年华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妪,可此时她的眼神却散发着精亮的光芒。

    “不必去了。”她道,“老身知道是谁偷走的。”

    她的目光看向皇城的方向,久久不语。

    系统很快切换了皇宫内的画面。

    头发花白的男子揭开袖袍,露出里面的骨灰坛,他对着坛子笑了笑,那笑容似乎是见到了多年未曾见到的老友。

    任烟行随着系统给她播放的一幕幕看着,却全程一言不发。

    自从她在这个世界身死之后,她的记忆封印也随之解除。

    知晓了一切的原由,又知晓了自己莫名残缺感的源头。

    可是看着那捧骨灰的时候,任烟行还是沉默了。

    “咱们还得在这儿滞留一阵子,因为反派好感进度还差一点点。”系统说着给她看了一下反派好感进度条。

    那个进度条几乎满了,只剩下最后一丝的缝隙,显示的是1%。

    任烟行捂住脸垂下头。

    “怎么了?难过了?”系统惊诧道,“没事,依据本系统的观测,这1%很快就能被填满了。”

    半晌之后,任烟行又抬起头。

    “我真傻,真的。”她道。

    “为何仅仅是失去了记忆,人怎么就能变得那么傻?”任烟行不可置信地道。

    这个世界所经历的一切,包括她那些莫名其妙送死的举动,都让任烟行无法接受,也无法承认那个傻蛋是她。

    系统:“有没有可能,我就说有没有这个可能哈,就是宿主你的本质就是这么一个傻蛋。”

    任烟行:……

    她这么睿智,怎么可能是傻蛋?

    【叮咚~反派好感进度已达100%,获得任务积分1000,魄碎片+1。请宿主继续努力!】

    任烟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系统将画面切过去,只见高公公怀抱着骨灰坛躺在榻上。

    他周身衣着华贵,黑色的丝绸上绣着金线,半面金色面具在夕阳余晖下闪耀着华光。

    与他衣着格格不入的是周遭的景象,那是一个破败不堪的宫室,立柱坍塌了一半,四周皆是蜘蛛丝网,他躺着的塌子也是灰朴朴的,瞧着很久没用过了。

    高公公躺在塌上过程中,塌子还发出喑哑的响声。

    他怀抱着骨灰坛,像是怀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随着落日最后的一丝余光,他的气息也渐渐微弱。

    最后他道:“烟行,长安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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