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戌时初,两人才在山坡上听见大家的呼喊声。她们看见一点一点的火光,快速移动着。
“映儿,映儿!青离!”
“青离你们在哪儿啊!”
“青离,快回来啊,映儿!”
满山坡都是姐妹们的呼喊声。
“唤儿,唤儿我在这!”映儿听见声音赶紧回话。
所有光点听见声音马上都停在原地,缓慢移动着:“哪儿?哪边?”
映儿抓住旁边细一些的树干摇动着,向周围示意:“这儿呢。”
唤儿看见“飒飒”摇动的树,连跑带爬几乎是冲了过去。
“提着!”她将灯笼递给映儿,自己在她身上东找西翻。
“干什么呢?”
“没受伤啊?!”唤儿白眼一翻,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们回来这么晚,不是受伤了,不是走丢了,你们是干嘛去了?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啊?这都什么时辰了,告诉过你山里的天黑的快,还是不放在心上。从早上就出了门,采了一整天的药,早点往家走很难吗?”
经唤儿一通骂,映儿逐渐没了声:“对不起……”
此刻大家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映儿身边:“好好好,没事就好,回家再慢慢说,山里危险,走。”
作为这“山”里唯一一处光源,门口蚊虫不少,几人互相扇着风回到了院里。
一进门,奉君便回头将青离身上的竹筐取下:“这么轻?”
唤儿听后一愣,也将身旁映儿的筐子取了下来:“怎么回事?你们这一天都做什么了?怎么比上次出门不到两个时辰采得药还少?”
“山里没有可用的药材吗?”舒婕在一旁问道。
“怎么可能,你快说,怎么了?”唤儿责问道。
“其实那山……不,那坡,根本没有与远处那座大山相连,我们不是在山脚下,而是在悬崖边。”
众人一听,这悬崖和高山,一个向死,一个向生;一个是禁锢,另一个却是自由。几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你是说,这林子的尽头,是悬崖?那那座山是?”
“不会吧,这山看着这么近,怎么可能中间还隔着山崖,你们看错了吧,呵呵……?”
“是啊,怎么可能呢……”
大家虽相信青离和映儿的话,却不敢相信自己以为原本小少爷找到的这座可以依靠的、与自由相邻的山中小院,原来只是被禁锢住的方寸之地。难道要寻到真正的自由,还得越过悬崖,向死而生吗。
青离见姐妹们不死心,便提出要带大家去看看那尽头处的悬崖。她不理解,只是悬崖而已,就算离真正的自由更远了些,可广阔的天地何止于此?为什么这件事情至于这么伤心?
映儿扯了扯青离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沈曦、奉君、元儿和素西却站出来,示意自己要去。其余人则表示少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也好,自己并不愿意去看。
这晚,院子里的所有人一夜无眠……
到了第二天,一声鸡鸣惊了各个房里沉思的人们,大家收拾收拾陆陆续续都出来了,包括昨晚说不愿意去的人。
所有人收拾好行囊,带了些平时储备的干粮,便迈出沉重的步伐上了路。
一路上鲜有人说话,几人互相搀扶着,穿过绵长的山坡,经过近两个时辰才到达这块陆地的尽头。
……
相顾无言。
几个人靠近悬崖,甚至趴在悬崖边向下往,深不见底。
“你们说那桥是怎么搭成的?有没有可能,我们也搭一座桥,我们不过去,就只是搭成一座桥,不能走也没关系。”元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着充满希望的话,眼里却尽是暗淡。
“听说只需要固定一边,用的时候放下到另一边就行了!”
“那怎么做?我们可以做吗?”
“竹子可以吗?我们有那么长的竹子呢!”
青离默默听着,心里有许多不敢说的想法,比如如何搬运那些竹子;缺了的竹子如何跟小少爷解释;谁有那么大的力气去固定这一端的桥;这里谁都不会搭桥,搭了过不了人的桥又有什么意义等等。
大家激烈讨论着,你一言我一语,到最后逐渐没了声。
“算了,这辈子反正也就这样了。”素西强颜欢笑着。
青离皱着眉看着大家,深感不解。
“你还是不明白吧,青离。”元儿突然转头问她。
“啊?”
“你不懂我们为什么执着于为这两片陆地搭一座桥梁。”
“嗯,是不懂。”
“我们在这里最短的也有五年了,人生能有多少个五年。大家个个都擅长琴棋书画,本都是大家闺秀,却因为家破人亡被卖进郑府,天天洗衣翻土。我们不甘,却因为从小只会那些乐器女工,只学会了任人摆布,腹有诗书道义却无处能用。没有女夫子,没有女官员,女子有了学识和才艺,家道落魄了,便只能卖艺,或者……我们当然不愿!”
她叹口气接着道:“我以为自己这幅身躯虽然不能真正自由,但自由就在眼前,我每天都能看见,只要我有朝一日愿意涉足,便谁也不能阻挡,轻而易举就可以拥有近在眼前的自由。但你现在告诉我它虽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也许甚至我想要靠近它,就得越下悬崖,死过一次才行。我真的好难接受。我们只是想搭起一座桥梁,让自己的生活和自由的世界有一个虚假的连接,哪怕它不能过人,都那么难吗……”
大家都看出来青离一句话也没有说,谁都知道她刚刚来这里,不像她们,已经被困了五年。说是隐世而居,闲情雅致,其实就是囚丨禁。元儿这一说,大家都低头苦笑,默认着她的每一句话。
元儿似透骨酸心,:“好不容易脱离了被人奴役的日子,却又被囚在这小小的庭院里,一待就是八年。”
“你待了八年?”
“哈哈,可笑吧,到现在我们也没能逃离得了。”
“……”
青离不出声,元儿便继续说:“当年父亲被仇家追杀,当时在家的人无一活口。而我出去跟姐妹游玩,回到家时,已经……”
“你等等,你也是出去游玩时,家中被灭门的?”
“嗯,怎么了?”
“全家只有你一个活口?”
“对。怎么了?什么意思?”元儿被搞得莫名其妙,但隐约觉得这是肯定有了什么隐情。
“我,我也是。”
“我也……一样。”
“这,怎么回事……”
大家此刻瞠目结舌,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你们什么意思?我们,都是被设计进府的?”
青离脑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如果那时候映儿跟唤儿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大少爷果真是被抱养回府的,那这些事会不会和同样是出去游玩,回来却发现被灭门的大少爷有关呢?
“映儿,我听说,大少爷好像有一段鲜有人知的往事啊。”青离不想映儿知道奉君和自己偷听过她们的谈话,便干脆递话给映儿。
映儿马上上了套,接着青离的话就说了出来:“对啊!大少爷不就是这么才来的郑府嘛!”
一边的唤儿露出担心的神情,想上去拽她,却被青离瞪了回去。
“大少爷?来郑府?什么意思?”舒婕追问道。
“我听人说那大少爷就是出去游玩回来发现自己家全死光啦,然后才被老爷抱回来收养了的!”
“真的吗?你听谁说的?”
“为什么收养他啊?”
“对啊他那么坏,还欺负小少爷。那小少爷才是本身这个家真正唯一的少爷吧”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青离一口叫停:“既然如此,他的出身跟你们如此相似,又曾经想要致你们于死地……这事一定与他脱不了干系……”
“你们?你不是吗?”舒婕问。
“我本就无父无母在侧,爷爷养我长大,受了伤去世,我才被抓进府来,这些事想必大少爷是没法插手的。”
“那为什么要抓你?”
“哦,我的爷爷,也就是郑言欢的爷爷,老爷的父亲。”
“啊?”众人惊叹。
映儿倒是觉得无趣:“这有什么,她以前还是个臭要饭的呢。”
“你都知道?你听谁说的?”青离问。
“小少爷啊,他知道的我都知道。不过他确实没告诉我你们的爷爷是同一个的事。”
一边的唤儿翻着白眼阴阳怪气道:“哟,他知道的你都知道,你们俩这么好怎么没在一起呀”
映儿不以为然,语气平淡地反驳道:“那还不是因为某人喜欢人家,让我多跟他探听些消息,我才接近他,现在反倒吃起醋来了,真是没有良心哦,你们说是不是啊。”
青离无奈,这种时候还能为这种事情吵起来,未免让人觉得幼稚了些。
“青离,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做?”奉君表情平静地一句话结束了刚才的话题。
“我是个没读过书的乞丐,你们这些读过书的来问我啊?”青离惊讶。
“你虽没有读过书,但见过听过的事情比我们多,想必人情冷暖你都看惯了,快想想,我们该怎么办,我相信你的判断。”
青离心说,你信我我还不信我自己呢,谁不是刚历了事的娃娃,便只动了半下脑子:“那就下毒,让郑言欢带回去给他哥哥喝去。”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这也是想要自己的命还要害了悠然的人啊,她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刚要反口,却听大家纷纷赞扬自己,说这是个好主意。
“就这么办吧,毕竟我们能接触到的,就只有小少爷一个人了。”
“那这不会给他惹麻烦吧?”
“不会,大不了到时候我们去认了罪就是。”
“对,我们近不了他的身,小少爷难道还近不了嘛。”
“不错,这主意真不错,青离你真是好脑子啊。”
“嗯,说得对,那就这么定了,先回家,商量对策吧。”
“哎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啊,不是,这事儿不妥啊……”青离赶紧追着众人回家的脚步反驳,没人听,大家只顾收拾行囊赶紧上路。
“好吧……那只好先等回家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