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红线

    月溢幽篁,风啸满林。

    雨还是下着。

    “西北方向…………二十里…………”

    满林萧瑟之中,一白衣少女格外显眼,她左手捧一罗盘,右手提着湿透的裙摆,脚下步子略有些急,踏过一片杂草丛生,窸窣声便也显出急促。

    “时鱼,时鱼?听得见我说话么?”

    一道青年女音骤然响起,不冷不热,话音刚落,雨夜里猛地炸开一声雷,霎时,天际亮起一道紫电,将原本不见五指的前方照出一条路。

    早有耳闻天庭的“通信阵”,今日终得领略,少女心底终于涌出些欣喜,抬手拭去脸上的雨水,颤声答道:“我听得见。”

    那头的声音立即响起:“你这是在山中?为何不先避避雨?”

    “…………”

    林中自是再无第二人,这声音,不过是那位同僚神官在阵中所看时所发出。

    “我也不知此地是何处。”时鱼步子没停,虽淋着雨,声音却保持着沉稳:“我眼下召不出遮风阵,应该是灵力不足…………”

    时鱼说罢低呼一声,脚下竟有处陡坡,幸亏她已是神仙之躯,可以眼观六路,否则怕是还要摔上一跤;不过很快,时鱼又冷静下来,继续道:“我如今与闻臣不在一处,怕是下凡时走失了。”

    才说了几句,那头的声音竟越来越微弱,还断断续续,少顷,通信阵里便再没了声音。

    这是灵力微弱到极致的表现,时鱼想起来这个说法:身为天庭神仙,却连最简单的通信阵都进不去,那么只能说明,这位神仙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处境岌岌可危了。

    时鱼试着掐诀,却是连个清心诀也召不出。

    如此看来,这说法的确不假…………

    雨还在下。

    这事儿说起来其实有些冤。

    -

    三日前,天庭玄宓阁。

    “闻臣!你…………你快些解开,否则莫怪我不念旧交之情!”时鱼左手执剑,一张原本白玉似的脸红到了脖颈,就如她右小指上的这段红线一般,像是下一刻就要烧着。

    对面的少年同样面红耳赤,他伸上另一只手去解,小指却被缠得更痛,明明容貌明俊逼人,可配上这副神情,只让人觉着可笑。

    “怎么不是你解开?”少年气急反笑,凤眸微眯:“你为神,我为魔,自古以来哪有魔牵红线的道理?不念旧交之情?我看分明是你故意为之,好让本君将魔界拱手送你!”

    “竖子无耻!”

    时鱼说罢,扫剑劈去一道剑光,但奈何右手被红线束缚,那剑光只在半空翻了个跟斗,便被对面那人轻松躲过,不多时,化作云烟消散在满天祥云之中。

    这是时鱼第不知多少次劈去剑光,见实在无效,环顾一周,忆起玄宓阁是天庭重地,只得收手。

    追捕妖魔不成,反和与之牵上红线,这事若是传出去,时鱼只怕要沦为天庭笑柄。

    今日是天帝寿辰,四海八方的神仙都要来进贡,凡界中官职最小的土地公都随了礼前来,可谓热闹非凡,就连时鱼这样的芝麻品神官,也被邀请到宴厅,在一众莺歌燕舞中,当众替天帝查阅礼品。

    正所谓上层吃鱼肉,下层喝西北风,好不容易有了次出头的机会,时鱼自然加倍努力,将那堆积如山的礼品,逐个查阅。

    今年也不知怎的,神官们送的净是些稀奇人的西洋玩意,天帝没见过,时鱼才拿出来,天帝身边的小仙童就屁颠屁颠下来拿,半点不客气;时鱼也没腹诽,就老老实实,拿出什么报什么,有些甚至没看清,就叫天帝拿了过去。

    老人家过生日就图开心,众神也没说什么,照例排着队敬酒。

    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当时鱼拿出一副村童戏水的卷画时,照例被天帝拿了过去。

    才打开,一个八头十二臂的小孩就从画里“咚”地跳了出来,天帝大惊失色,把画一扔,没想到,画在半空中转了个弯的功夫,若干个一模一样的孩童也接连跳了出来,哇哇乱叫,筵席顿然大乱。

    众神连忙去抓这些怪孩,结果无一幸免,全摔了个狗啃泥,正当众神寻思这邪门东西是何人送来之时,一道戏谑的笑声从殿外传来,再一看,殿前竟站着个形貌昳丽的男子,身高七尺有余,一身玄衣,浑身上下透着股鬼气。

    “听闻今日是天帝寿辰,本君,啊不,晚辈来迟了,只得先送上一份贺礼以表心意。”那男子笑笑,倚在殿前柱道:“这画是晚辈亲手所绘,还望天帝喜欢。”

    说罢,他一挥大手,众孩童捣完乱,又纷纷跳回画卷里去,徒留一地狼藉。

    这架势,缺心眼都能看得出来,是存心来找事的。

    鸡飞狗跳之际,有人大喝一声,认出这是魔界新秀————绛觞鬼君,而天庭与魔界关系向来不好,这新鬼君一上任,就给天庭来了个下马威,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天帝自然忍不了,当即大喊一声“拿下!”,就掐着人中气昏过去,时鱼最先反应过来,也就最先提剑杀出去。

    一神一魔打斗一路,绕过各大仙宫神殿,终于来到玄宓阁。

    再然后,二人不知谁触动了结界,一阵排山倒海过后,再次睁眼,二人便看见与对方之间牵了一道红线,缠在各自的右小指上,牢固如铁;不是没试过解开,反而愈解愈紧。

    真是夭寿。

    二人谁也不让着谁。

    …………

    “终于来了?”

    吵嘴之际,却忽然听见一声,时鱼最先反应过来,一转头,方才还空无一物的墙上竟出现了一面银镜。

    “二位且看。”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话音未落,一阵喧哗响彻阁内。

    镜内景象缓缓浮现。

    黑云滚滚之下,一处都城火烧千里,屋宇作坊无一幸免,全烧成了焦炭,黑烟似地狱里出逃的恶灵,争先恐后,狰狞着涌向头顶的乌云,云缝间勉强挤出一道光芒,可很快,又被涌上的浓烟淹没。

    再看城门方向,城墙塌陷,红至发暗的护城河里白骨成山,河水却仍诡异地流着,不知要将这些尸首运向何方。

    画面忽地一闪,镜中骤然出现时鱼的身影。

    时鱼身后,正是方才那处人间炼狱,还有一群熟悉的面孔,正是天庭的诸位同僚,全都手作结印,满脸视死如归,凝视前方。

    以时鱼为首的一批人的对面,站着一个玄衣男子,看不清脸,只见他轻轻一挥手,猛然间众人的身上竟无端烧起火来……………

    随着镜面愈加模糊,那种种堪比炼狱的场景逐渐消散。

    “这…………”时鱼看完,震惊过后勉强冷静下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话音刚落,时鱼终于想起,为何一众神官都会说玄宓阁是天庭禁地了。

    眼前这面根本不是平常的镜子,而是天庭的上等宝物之一———命格镜,来人只要在镜前停留片刻,便可提前预知命运。

    二人惊愕之际,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二位不必过于担心,眼下沈傲天还未出世,剧情还可改变,说到底,二位都不过是书中的人物。”

    “书中的人物?”

    二人异口同声,似是忘了还与对方牵着红线。

    那声音倒也配合,便开始娓娓道来。

    此书名为《天道魔尊》,是一本玄幻甜宠文,集各种流行元素为一体,主要讲述了男主沈相安和女主苏语的爱恨情仇,男主沈相安是千年魔尊,机缘巧合之下与凡界第一美人苏语相识,由此开始了一段故事。

    剧情进行到一大半,女主苏语飞升成神,前途本该一片光明,却因私自救拯尚处魔域的男主沈相安,被天庭捉拿归令,打入天牢。

    最后的结局就是,沈相安隐忍数年,一朝出世,成为三界闻风丧胆的千年魔王,为将爱人从天牢救出,大杀三界,最终抱得美人归。

    那么这与她时鱼又有什么关系?

    原来在故事的最后,也就是沈相安即将大杀三界之际,时鱼与一众神官赶去阻止,最终被沈傲天一团火化成了灰烬,连神魄也未能找到。

    便是方才在镜中看到的那样。

    从这段故事中回过神来,时鱼只觉得头痛,一扶额头,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

    闻臣本还有些幸灾乐祸,顺嘴一问,才知他更加凄惨,因沈相安是魔界底层出身,觊觎魁首之位已有百年,更在暗中视闻臣为眼中钉,日后闻臣病卧在榻,沈傲天又以“清君侧”为由,将他手下心腹悉数铲除,尔后亲自在侧侍候喂药……………

    这样的“侍候”自然不是好事,尚不足半月,闻臣便惨死榻上,被发现时七窍流血,口鼻溢毒,额中还被拍了道符,使他魂飞魄散,化作孤魂,不得轮回。

    哪怕报杀父之仇,也不过如此了。

    不出一日,全天庭都知道了此事。

    按照天条,时鱼误闯禁地,有违天条,本该处死,可如今出了这样一件惊天大事,便也就逃过了一劫,天帝为首的一帮老神仙关起门来在大殿内讨论了几日,最终还是决定,让时鱼亲自下凡,提前消灭祸根。

    只不过谁也不曾料到,那下凡入世的轮回井,竟临时出了问题,待她再在凡界睁开眼,就已置身于这样一个不毛之地。

    不可谓不是流年不利。

    ……………

    雨终于停下,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

    四百年不曾回来凡界,时鱼本不放在心上,可当那一切熟悉的景象再次出现之时,她才回过神来:

    倒真是恍如隔世了。

    不过眼下不是触景生情的时候,还是先找到闻臣再说。

    时鱼想着,让风稍稍吹干了发,继续朝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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