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六国饭店的门口车水马龙，服饰华丽的男男女女，坐着轿车或黄包车在这里上上下下，不少小童提着花篮，捧着烟盒在人群里叫卖。

    素问跟着傅沛宸走进六国饭店的旋转门，里面装饰华丽，灯火辉煌，两人踩着厚厚的红色地毯，来到一个有着圆形舞池的场所，耳朵瞬间被音乐和谈笑声挤满。

    素问看到，前面的方形舞台上，有几个身穿红色燕尾服的乐手，正在卖力吹奏，随着音乐摇摆，不一会儿，台下一阵骚动，几个穿着低胸超短裙的女人，从舞台一侧鱼贯而出，她们光着明晃晃的大长腿，手拉手肩并肩做着踢腿的舞蹈动作，台下不少男人疯狂地冲到舞台边，伸手撩拨台上的女郎们，放浪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素问看得一脸通红，眼睛不知往哪放才好。

    傅沛宸把她带到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这里有不少沙发座，素问看他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八成是这里的常客，心里不免生出一丝鄙夷，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时，一个妖娆的女子走了过来，只见她穿着高开叉的亮片旗袍，外面套着白色水貂裘袄，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生的很美，只是不怎么玲珑。

    女人坐到傅沛宸身边，伸出一双玉臂，熟络地圈住他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道：“傅师长，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傅沛宸唇角勾起一抹迷人的微笑，看了素问一眼，对她说道：“带个新卫兵过来见见世面。”

    女人望向对面的素问，忽然一愣，但很快就带着标志性的媚笑，轻盈地站了起来，扭着纤细的腰身挪到素问身旁，将一条白花花地胳膊搭在她肩上，另一只手轻挑地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调笑道：“哟，好滑腻的皮肤啊！”

    素问皱眉，把脸扭过去避免她的碰触，女人笑出声道：“哟！还不好意思呢。”

    傅沛宸笑了笑，说道：“他第一次来，还不适应，找几个姑娘来好好陪陪他。”

    “得嘞！”女人听话站起身来，婀娜地走入人群。

    素问立即瞪着傅沛宸，质问道：“你想干嘛？怎么带我来这？还找姑娘陪我，你明明知道我是。。。。。。”

    傅沛宸打断她，说道：“你不是饿了吗？吃得惯西餐吗？”

    素问愣了一下，没好气道：“没吃过，不知道”。

    “那正好，今天试试。”傅沛宸拿起了菜单。

    这时，刚才那个女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四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她们像欢快的鱼儿一样涌过来，围着素问坐下，浓烈的香水味呛得素问睁不开眼。

    傅沛宸站了起来，对那女人说道：“蝶舞，陪我跳一曲吧。”

    蝶舞仿佛等这句话等了很久，欣喜地挽住傅沛宸的胳膊向舞池的方向走去。傅沛宸带着她特意绕到了素问身后，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俯下身在她耳边说道：“卫兵，好好享受，不许乱跑，等我回来。”

    傅沛宸说完，刻意捏了捏她的肩膀，以此警告她别想逃，素问不开心地扭动身体，甩开他的手，傅沛宸唇角一勾，和蝶舞双双滑向了舞池。

    。。。。。。

    衡州

    夜未央，雅悦坊里笙歌不断，夹杂着男人的调笑，女人的俏骂，像一串串打乱的音符散落在起雾的江面上。

    沈灼华靠在一张宽大的卧榻上呵欠连连，巧音见他已有几分睡意，便收起了琵琶，小声问道：“沈少爷，天不早了，昨夜您已在这歇了一晚，今天是不是该回了？”

    沈灼华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只见皎月当空，星光点点，说道：“还真不早了，我懒得动了。巧音你也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侍候了。”说完一个翻身躺下了。

    “是，沈少爷”。巧音轻轻地放下琵琶，走到卧榻旁，轻柔地为他盖好被子，留恋地看了看他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退出房间。

    这时，如厕回来的周世坤看到厢房外的巧音，只觉她掩门时的那抹温柔如春风抚过的桃花一般，美的抓心挠肺。忽然一激动冲了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满嘴喷着酒气说道：“巧音，你怎么出来了？是不是沈灼华不要你，他不要我要，你过来陪我吧。”说完一把抱住她，巧音吓得大叫：“周少爷，别这样，快放开我。”

    周世坤哪里听得进，抱着她往另一个房间去，巧音吓得大叫，拼命挣扎，忽然有人从背后拉住了他们，周世坤“哎哟”一声，手腕被人反拧到背后，巧音逃脱，见是沈灼华，立即躲到他身后。

    沈灼华扭住周世坤的胳膊，愤怒地说道：“姓周的，我的人你也敢碰，活腻了是吗？”

    周世坤刹时酒醒了大半，连忙求饶道：“哎哟沈兄饶命，沈兄饶命啊，我喝多了，一时忘了形，你饶过我这一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灼华见周世坤疼得额头青筋直冒，冷哼一声放开了他，警告道：“滚，以后你再敢这样，小心我卸掉你的胳膊。”

    “是，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周世坤忙点头，暗暗啐了一口，一溜烟跑了。

    “你没事吧？”沈灼华回头看了一眼巧音。

    巧音摇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沈灼华打个哈欠，走回厢房，没有过多的热情与留恋。

    巧音看着他清风朗月般的背影，蓦然神伤。

    。。。。。。

    北京六国饭店

    傅沛宸搂着蝶舞进了一个包房，关上门，两人随即分开，蝶舞正要开口说话，傅沛宸忙做了个“嘘”的手势，冲她使眼色，蝶舞立刻察觉门外有人，于是发出几声娇笑，和傅沛宸打情骂俏起来。这时，一个男服务生站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男欢女爱的声音，嘴角一扬，带着轻视的笑容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傅沛宸觉得安全了，才对蝶舞道：“说吧，我不在北京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蝶舞恢复正经，认真回道：“这段时间来了好些生面孔的日本人，听说是日本‘黑龙会’的，他们在虎坊桥附近还新开了一个很大的道场。”

    “黑龙会？”，傅沛宸剑眉一拧，他听说过黑龙会是日本最大的□□，集结了许多一流的武士，他们来中国干什么？傅沛宸沉吟片刻，拿出那柄短刀，问道：“这刀你见过吗？”

    蝶舞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说道：“还真巧了，前几天就有个‘黑龙会’的日本人和洋人在这里争风吃醋打了起来，当时那日本人就掏出一把短刀把洋人给刺了，我看那刀的样式跟这个很像。”

    傅沛宸听完，眼底闪过一抹失望痛心的神色，看来他的那位好大哥也开始暗中勾结日本人了，还好素问阴差阳错的放走凶手，要是真的抓到了，反倒叫他难办，毕竟是自己的亲哥哥，现在还不是与他正面交锋的时候。

    蝶舞见他双眉紧锁，关心地问：“怎么了？你哪来的这把刀？”

    傅沛宸展开眉头，摇摇头道：“没什么，这不重要，你继续帮我留意这个‘黑龙会’，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是。”蝶舞点头，不再多问。

    另一边，素问实在有些吃不消了，四个姑娘像牛皮糖似地粘在她身上，轮番喂她吃东西，素问等得有些焦急了，心想傅沛宸怎么还不回来？跳个舞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吗？想到刚才那个女人亲密地勾着他的手臂走了，心里就怪怪的，好像有野草冒了出来。

    素问坐不住了，“霍”地一下站起，大声说道：“我要上厕所。”

    四个姑娘相互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笑道：“长官，这里人多地大，我们给您带路吧”。于是，素问被四个姑娘围在中间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这时，场中的音乐已经切换成柔和舒缓的旋律，舞池中不少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相拥搂抱，暧昧地扭动躁动的身体，沉浸在各自的二人世界里。

    素问边走边搜索着傅沛宸的身影，不一会儿就看到傅沛宸搂着蝶舞从一个房间里走了出来，军服的领扣已经解开，蝶舞依偎在他身上，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咬着他的耳朵说话，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娇笑，两人似乎对这种亲密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素问莫名生出一股无名火，嘴里哼了一句：“恶心”，头一扭，就往回走了，姑娘们追问道：“哎，你不是要去方便么？”

    “不去了”。素问气冲冲地回道：“我要回去吃东西，这里还有什么好吃的，统统给我送上来。”几个姑娘赶紧追上她，生怕把人跟丢了。

    这一幕恰巧被蝶舞看到，她微微一笑，对傅沛宸道：“你的卫兵好像在找你”。

    傅沛宸扭头看了一眼，果然见素问被四个姑娘夹在中间气鼓鼓地往座位方向走去，蝶舞调侃道：“他不会是看到我们这样吃醋了吧。”

    傅沛宸皱了皱眉，放在她腰上的手略一使劲，把她带入了舞池。刚刚贴门偷听的人应该还在暗处观察，戏总要演全套，傅沛宸和蝶舞随着音乐尽情地跳了起来。

    此时，舞池外的一张沙发上，另一双眼睛也在盯着他们。

    沙发上，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上唇中间养着一小撮胡子，脸型削瘦，目光锐厉，穿着藏青色和服，衣服背后绣着一条青龙，浑身透着一股霸道与狠劲。他身旁坐着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中国人，穿着西装，脸型微胖，带着讨好谄媚的笑容，用日语对他说道：“田中先生，六国饭店的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要不要叫几个过来陪您？”

    微胖脸的极力讨好并没有换来他的和颜悦色，田中目光阴冷，非常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指着舞池中的傅沛宸问道：“那个穿军装的男人是谁？你认识吗？”

    微胖脸顺着他手势望去，只见六国饭店的头牌舞女正和一位灰色军装的男士跳着华尔慈，男的俊逸潇洒，女的妩媚风情，两人动作娴熟，把圆舞的华丽典雅发挥得淋漓尽致。微胖脸看清楚后，忙回话道：“哦，他呀！他可是北洋军傅司令的二公子傅沛宸。”

    “他是傅沛宸？”田中忽然提高了声调，眼中闪过惊疑之色。

    微胖脸傻笑点头：“是啊，他就是傅沛宸，怎么？田中先生也知道他么？”。

    田中微眯起双眼，冷哼一声，带着嘲讽的意味说道：“我来北京后，常听人提起他，说他是少年英雄，今天看来，不过是一个围着女人裙角转的草包，这就是你们中国的军人，难怪你们连圆明园都守不住。”

    微胖脸乍听这话，脸皮抽动了两下，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心里骂道：狗日的你眼瞎了，这场子里搂着女人跳舞的日本兵还少么？

    田中站了起来，两手抱在胸前，冲着舞池的方向冷笑一声，扔下微胖脸自己走了，微胖脸忙叫道：“哎，田中先生，您这是去哪啊！”

    田中理也不理，微胖脸急忙拿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喝干，站起来掏出几张钱扔在桌上，嘴里暗骂一句“三字经”，无奈地追了出去。

    傅沛宸和蝶舞一连跳了好几曲，终于在众人的喝彩声中结束了今天的“表演”，两人亲密挽手回到了座位上，这时素问前面的桌上摆满了吃的，瞥见他们回来，拿起刀叉使劲划拉牛排，餐盘里发出“兹兹”刺耳的声音，旁边姑娘纷纷皱眉，恨不能逃。

    蝶舞不动声色的抿嘴笑笑，傅沛宸对她使了个眼色，蝶舞便带着那四个姑娘退下了。

    “看来这里的东西很合你的胃口。”傅沛宸坐到了她的对面。

    素问继续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盘子里发出的“呲拉”声更大了，傅沛宸皱皱眉，嘴里“咝”了一声，抓住她的手腕阻止道：“你到底是切肉还是切盘子?”

    素问把手上的刀叉一放，带着不满的情绪说道：“我不喜欢这”。

    傅沛宸松开她的手问：“为什么？”

    素问挺直腰杆说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傅沛宸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忽觉好笑，说道：“这里不好吗？你离家出走，不是也想到处看看，多见识见识。”

    素问白了他一眼，不屑道；“谁要见识这些东西，你想寻欢作乐就自己来，干嘛拉上我？

    傅沛宸微微一笑，扫了一眼满桌的酒菜，说道：“可我看你挺适应的嘛！”

    素问“哼”一声，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干而尽，赌气道：“反正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