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克服（六）
早在她服侍顾烨时便发现了，顾烨越对他爱答不理，他越是常常来长孙府找顾烨，他和顾烨就是这么成了朋友。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反而使得他们做了将近二十年的朋友还没有决裂。
安然道：“有些关系一旦建立，要么越变越好，要么彻底决裂。反而不见或者若即若离，能够继续维系原有的关系。”看向铺子外，看向远方。
彩绢吃着绿豆糕，隐隐觉得安然好像说的是她与许昌的关系。
六月初，是日，天空乌黑，大雨滂沱。国意绸缎铺没什么客户，裴峥一如既往准时准点走了进来。
安然道：“看在你这个大主顾的份上，我请客邀你出去挑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裴峥道：“若你是诚心的，大可以亲自做给我吃。”
安然坦然笑道：“我不会。”她虽然认识长安的许多菜肴，看见过大厨做菜，其实自己真不会，彩绢也不太会，整个国意绸缎铺就小东会煮点菜。康伯年纪大，在家许久不做菜。
“那就去买一些。”
安然点头。
现在是下午，早已过了饭点，便出去买一些小吃。店铺留给彩绢、小东和康伯三人看管，安然知道彩绢爱吃什么，顺路也给他们带点食物。
走在路上，雨水淅淅沥沥。
两人各撑一把伞，安然道：“整个西市的零嘴只有苏记食肆最齐全，都是南方小吃，不似本地的大宽面和肉夹馍这一类。”
大唐一家亲，南方人来北方发展，北方人去南方立足，在长安，世界各地的人都有。
这两个月，她隔一段时间便买些苏记食肆的小吃送给安氏的伙计吃，以此维系她与其他伙计的关系。付婆子虽然五月份又回来做活，但是已经失去人心，从来没有想过买东西给其他伙计吃，不肯付出，只想着如何使唤人，和安然的大度会照顾帮助其他人相比，显得付婆子格外小气刻薄。付婆子每天板着脸，其他伙计都是避开她走路。
安然虽然还在付婆子手底下做事情，但是其他伙计已经知道付婆子的为人，人心都向着安然。这是安然现在在做的，一旦付婆子犯了更严重的错误，她能够顺利地赶走对方，其他人都不会为付婆子求情。
邀请裴峥出门，是她还有些私话要与对方说。
她问：“前两月裴中郎将在我铺子里抓捕的西域奸细头领，是否就是之前出现在芙蓉园望春楼的那位？”
裴峥诧异：“你怎么知道芙蓉园望春楼的事情？”
安然微笑：“你忘记了那位跟在梁公身边蒙面纱的丫头了？那女子你不觉得眼熟吗？”故意用手遮挡自己的下半张脸。
“原来那女子就是你啊！你跟顾烨竟然当时都不说。看来你邀请我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裴峥看路上没什么行人，雨声几乎都掩盖了说话声音，“你说的没错。我们判断他就是奸细头领。”
安然道：“不对，那人的眼睛不对。”那人甚至还不认识她，种种迹象表明他不会真是那位奸细头领。
“你还记得那名头领的样子？”
“我记得那一双眼睛，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就好像裴大人你这样。”她伸出五指，隔空挡住裴峥的下半张脸，“就是像您这样，是一位武将，魁梧不瘦弱，眼神很犀利。”安然丢了辣椒水在对方眼睛里，但裴峥并没有与对方有正面攻击，芙蓉园那日，他都在对付黑衣人的手下。
“不信，你应该可以问顾公子。哦，不对，顾公子后来也没有看得有我真切。”
顾烨后来看见的是对方被泼了辣椒水后，眼睛发红发肿的样子，和裴峥一样，一开始都没有与西域奸细头领有过正面交锋。
裴峥淡淡地说：“但是我抓捕的那个奸细一口咬定自己就是头领，不管用什么刑罚都不肯说，现在早已自缢，死无对证。若是你之后有看见类似的人，请不要擅作主张，将线索提供给我就行。”
“好。”安然觉得自己应该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再遇到那个奸细头领，但仍旧答应了下来，“还有我记得，那夜顾公子的人去追捕受伤的奸细头领，你们当时就没有查到什么吗？竟然会让他带伤跑了。”
“顾烨的侍卫最后看见了永嘉公主的马车。”
“没有搜查吗？”
“永嘉公主是高祖爷的女儿，当今圣上的妹妹。等侍卫看见马车，马车已经驶离了芙蓉园。我带兵过去追，让永嘉公主下车，搜查了一番，车上没有其他人。”
“连永嘉公主的丈夫也不在吗？”
“没有，车上就只有永嘉公主一人。”
安然能够想见那种场面，裴峥什么都没有搜查出来，铁定会被永嘉公主痛骂一顿，他不说便不提，要给对方留点面子。虽然左武侯卫（唐初叫这个名字，李治时期龙朔二年改叫左金吾卫）中郎将官职是正四品，但权力很大。
“真奇怪，我记得我与梁公一起进芙蓉园时，应该看见了永嘉公主的马车，芙蓉园外的侍卫喊了一句‘永嘉公主’，后面还跟了一句‘窦大人’。”
永嘉公主的丈夫是左卫将军窦奉节。
“这么说来，进芙蓉园时永嘉公主不是一个人。”
安然点头：“不光不是一个人，随从也很多。”
裴峥道：“不对，我去追她的时候，她身边已经没有多少随从了。”
两人不说都明白了，永嘉公主很有问题，说不定跟着永嘉公主进园的所谓“窦大人”根本就不是窦奉节，而是某人假扮的，当时天黑，交出请帖给守卫看，永嘉公主说身边的男人是窦将军，其他守卫根本就不会多想，也不会仔细检查，还有永嘉公主的那些随从，自然能够跟着永嘉公主的马车一起进园。
紫云楼的刺绣展又是永嘉公主举办的，莫不是举办刺绣展就是带有目的？若不是人几乎都被裴峥的歌舞会吸引，结果如何真不好说。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苏记食肆。
裴峥再道：“虽然你说的事情很重要，不过已经来到这里，先买了东西再说。”
安然进了铺子，发现店里有一些胡人在买食物，他们买食物时却还盯着她。在当时，长安有胡人、遣唐使（日本人）、黑人，各个国家的人都能够看见，那些异国他乡的人是慕着唐朝的名头而来。当今圣人被称作“天可汗”，唐朝国强，其他国家的人就驱之向往，来唐朝学习文化和进行贸易往来。
安然并没有过多在乎他们，询问裴峥爱吃什么，和顾烨一样，他嘴巴也挑，爱吃其中一些食物，不爱吃其他。安然挑选了一番，方才选了两大袋，一袋给他，一袋留给自己人。
裴峥道：“若是下次你亲自做，我可能会更喜欢。”
安然结了账，拎着两袋食物道：“估计要令裴大人失望了，你这辈子估计都看不见我做东西给你吃。”她有婚约在身，未来亲手做的东西也只会给夫君吃。裴峥这类花心少爷，只能浅交，不可深交，她对此很能拎得清。
裴峥痞笑道：“反正顾烨也如此。”
安然心想，他真是会比较啊！世家子弟和世家子弟做比较很合适。
将手里的一袋食物交给裴峥，出了食肆，安然道：“小女子心里还有一个疑问，左武侯卫署是在皇城东面的崇仁坊，你戍守的应该是东市那边一块，可你近两个月来却常常跑来西市，说巡逻到了这一块，你不是擅离职守了吗？”
“这个……那个……圣上让我调查芙蓉园奸细……这事由我全权负责，之前追到了西市，就如你所说的……虽说‘头领’已死，但担心仍有余党……我已向圣上说明，圣上允许我抽空来西市巡逻……”裴峥突然之间结巴了，“我……并非擅离职守。”
安然抬头看他，这个跟其他女人都能够谈笑风生肆无忌惮的男人，怎么突然就结巴了，还有他耳朵怎么红了？
“我想裴大人应该也不会是特意赶来我们国意绸缎铺。这两个月还是谢谢你照顾小绸缎铺的生意，还有今日我说的话之前很早就想与你说了，之前没说是自己也不确定，不知道你们查的究竟是什么事情。这事原是你们官兵的事，我们这种平民不该掺和。说完了我这边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希望大人早日抓到那名真正的头领。”
裴峥道：“我会去查的。”
两人在国意绸缎铺门口告别。裴峥要去调查永嘉公主，调查永嘉公主是否真与奸细有关系，是否能够从永嘉公主身上调查出真正奸细头领的下落，其实这事还是有些困难，毕竟芙蓉园发生的事情是在去年九月，如今都过去这么多个月了。但调查是裴峥的事情，她不需要为此想太多。
目送裴峥离开，安然转身正准备进国意绸缎铺，但才走了两步，还没踏进廊沿底下，她的手被人一把拉住，她转身看见一脸冷容的顾烨。
自离开赵国府起，她每月就只有月初在店铺里看见顾烨一回。
裴峥刚才与安然告别时，注意到了绸缎铺子边一个暗巷里的马车，马车上有一条鱼的图案，当时觉得马车和图案眼熟，却就是一时记不起来马车是谁家的，突然想起转身，便看见顾烨一手撑伞，一手紧牵住安然的手。
他离两人很远，冷笑：“果然是你啊，顾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