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算账（三）
胎儿有可能是脐带绕颈窒息而亡，也可能是胞宫环境恶劣等多种原因，造成这些原因与平日的饮食大有关系，安然曾经也想调查这桩事，但她娘死后不久，如家医馆的董大夫便辞职离开，她没有证人再可以询问。
秦嬷嬷颤颤巍巍地说完，裴峥以这几年审问的经验判断，秦嬷嬷还有话没有说完，刀又逼近一分，带出一些脖颈鲜血，道：“说，苏彤之死上，你还做了什么？”
秦嬷嬷道：“还……还……太太命我在苏彤生产时在旁边守着，给她灌下一些巨寒性的无色无味的药物，掺在水里，若能够让她大出血……便看不出……胎儿早已胎死腹中……”
安然的一张小脸已经变得惨白，这事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可怕，行径更加恶劣，她仍记得那天早上董大夫来给阿娘产检，号了脉以后，董大夫还装模作样，笑脸盈盈地恭喜她们，说她弟弟在娘肚子里很好，阿娘最快会在当天夜里生产，结果董大夫离开不久，阿娘就感觉肚子疼。当时阿娘还问过董大夫，她似乎感受不到孩子在动了，但是董大夫却说胎儿很正常，生产前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
其实那个时候胎儿已经闷死在肚子里没有了脉搏，作为看妇女疾病、生产方面的名医不可能号不出这个。
人人都说医者仁心，但她和阿娘遇到的这个董大夫当初是沈唯安排的，在权势和银子面前，董大夫竟然当着她和阿娘的面撒谎。
裴峥问：“你准备怎么处置这两位老婆子？”
安然虽然震惊愤怒，却还是理智地问：“你们来找太太做什么？”平淡的声音却充斥一股浓浓杀意。
徐嬷嬷道：“是……是为了讨银子。”
安然懂了，她们是为了来向太太沈唯要银子才会来安氏门口，方才碰巧被她看见。这还多亏了太太沈唯为了不想见她们，故意让管家说她不在安府，而在安氏店铺。
两个嬷嬷曾经在安府过惯了好日子，虽然拿着银子返乡，但这些年早就将那些银子花光。在乡下做活，哪里有在安家做事好挣银子。
安然曾经种树卖柴，一年最多才挣个二两银子，但在大富人家干活，月俸都能够有十多两银子之多，两个嬷嬷仗着知道当年三房苏彤之死的真相想以此威胁沈唯，让沈唯给她们银子。
她淡淡地说：“放了她们吧！”
两位嬷嬷千恩万谢：“多谢六姑娘！多谢……”
裴峥不解：“就这么放走，你不准备报官吗？”
安然眼里含着晶莹的泪珠子，心里却明白，报官并不能给阿娘和弟弟报仇。阿爷会维护沈唯，她祖父母也不想家不成家，她现在还没法跟整个家族对抗。她的家族不仅只有安家，沈唯背后有娘家，安玲珑的舅舅家，涉及太多太多的人，可她能够依靠的只有祖父祖母。
一个少女去报官，官差当她是孩子，孩子的话不能够当真，会让她家人将她领走。
她去告，阿爷还会拿银子摆平此事，她不仅报不了仇，还会被全家人责骂，被全城不知道真相的人指责，她只能够忍，现在她只能忍。
而老天爷估计都看不下去，竟然这么巧地让两位嬷嬷出现在她面前，总有一天她能够报仇，能够亲手送沈唯入牢房，给她母亲和弟弟报仇。她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
她道：“她们不是想跟太太讨银子吗？让她们去讨吧！”如此也能够让太太头疼，有些人还活着，太太估计之后都无法安睡，因为还有人知道当年的真相。沈唯害死了人，身上背负罪孽总会良心不安。
裴峥警告了一番两个嬷嬷，若敢将今天的内容说出去，她们将不得好死。徐秦两个嬷嬷都磕头道：“大人，我们绝对不会说出去，绝对不会，你们放心吧……”
裴峥方才砍断了绑住两位婆子的麻绳。
两位婆子仍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安然和裴峥从暗巷走了出去。
她不言不语，脸上写满了伤心，眼睛含着泪，咬着唇没让眼泪落下。
裴峥道：“你放心，我不会将今天的内容说出去。”
安然噗嗤一声笑了，苦笑，落下一滴如珠子的眼泪，道：“这次又多谢你了，你帮了我两回，今天我请你吃饭，如何？”
她语气听起来平静，裴峥想她是怎么能够做到知道母亲之死的真相后还能够用镇静的话语和他说话，就像她那夜被富商冯豪追杀，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也许就算没有他出手帮忙，她也能够避开冯豪，能够通过两位嬷嬷知道当年的真相，他的帮忙让她更容易一些。
他笑说：“难得安六姑娘请客吃饭，我自然要去。”护送安然回安氏绸缎庄。
路上，他又道：“她们就是之前你让我找的秦徐两位嬷嬷？”
安然点头，上次在西市和裴峥真正结交，她请裴峥找了一番十年前拿钱离开安府的两位嬷嬷，她想作为左武侯卫的人应该有办法能够找到，但当时只说找她们有事，她们曾在十年前帮过她，她想感谢她们。结交他有一部分是为了这个目的，最后是两位嬷嬷自动落网。
裴峥派了人调查，得知两个嬷嬷近日返回长安，今日正想把这件事告诉安然，若早就知道这两个嬷嬷联手太太谋害安然的娘亲，他很可能已经押着她们过来了。
“这段日子我去过安氏几回，但是他们都说你被安老爷派去了安氏的账房做事。”
安然道：“是的。”
“难怪都见不到你的人了。”
“这不是又见面了吗？裴公子，这还多亏了你名声在外，我阿爷说去账房办事，可以远离你，你说这事能够怪谁呢？”
他牵着马儿，道：“这倒是我的问题了。”
一路说着来到绸缎庄外，两人都看见了一辆熟悉的马车，马车上绘着“松江鲈鱼”的图案。
安然看见了那人走下了马车。
顾烨身穿湛蓝色便服，更显得他肤色白皙。
二十年来，除了最亲近的一些人一直知道他的生父是长孙无忌，其他人越来越只记得他是长孙府赵国公家的门生，财阀顾氏的子弟顾烨。
安然之前常常在忙完离开店铺时看见他的马车，但并没看见马车里的人。他一直都在那里却不说。
顾烨阴沉着脸走到两人面前。
裴峥插着手臂，炫耀道：“瑾钰，刚才在路上，安六姑娘说要请我吃晚饭来着。”
顾烨是六月出生，过了弱冠之礼，房玄龄亲自在重病的时候给他取了表字，顾烨，字瑾钰。外人不知道这些细节，裴峥这个发小，非常了解。
裴峥，字恭顺。
顾烨道：“你既然请了裴大主顾，我这个前任主子加……”
话未言毕，安然知道他的意思，他的意思是他现在也是她的大主顾，道：“我请你们两人一起吃晚饭，就在龙凤楼见面。”
龙凤楼是长安的大酒楼，曾经安弘致邀请顾烨吃饭，也是在龙凤楼。
顾烨道：“很好。”
“不过我等下还要回账房算账，吃饭在晚上，到时便在晚上见面。”
两个男人异口同声道：“好。”
现在是下午，她还有事情要做，与他们说完，便又回了庄子。不管现在遇到多么糟心的事情，该完成的事情还是要完成，只要心理足够强大，总有一天她能够斗倒太太沈唯。
两个男人望着安然离开的背影，都是眼睛都没有眨一眨。顾烨问：“你刚才一路上都和她聊了什么？”裴峥放荡不羁，勾住顾烨的脖子，道：“刚才答应了她不说，不过看在是你的份上，便告诉你。”
顾烨弹开了他不安分的手，道：“既然答应了她不说，你就应该守诺，怎么能够说出来？”
裴峥道：“你真不想知道？”
“去马车上说。”
裴峥感慨：“不诚实。”
“你就诚实？嘴巴都不严实。她竟然会信你能够保密！”
“顾兄，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个小丫头了？”
“你又怎么在这里？”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心悦卿兮，情不自禁，难以自拔……”
顾烨直接给了他一拳头，“我替全城的花季女子揍你。”
裴峥捂着右眼，“啊，好歹是发小，出手这么狠。”
顾烨冷冷地说：“收起你那一套，若敢对我家丫头出手，敢诓骗我家丫头，就不光是右眼。”
“见色忘义啊！”
顾烨斜睨他一眼，“究竟是谁天天见色忘义！”
……
龙凤楼，安然忙完了安氏的活，总算在入夜前赶到了东市的龙凤楼，彩绢说要陪赵妈妈用晚饭没有一同来。
安然正准备向掌柜定一个桌位，说了就餐的只有三位。掌柜就道：“姑娘是不是安家的六姑娘，裴公子和顾公子已经订了一个包厢，在包厢里等着你了。”
安然诧异，“掌柜的，您怎么认出我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龙凤楼。
龙凤楼掌柜是一个胖胖的中年人，道：“裴公子和顾公子说了，等一下会有一个长相漂亮可爱的少女将赶在晚饭前到，能够让两位公子都夸漂亮可爱的，我现在仅看见了你一位。”
虽然从小都没被人说丑，但能让两人都说她漂亮这是头一次，安然心想，肯定是他们将她当作钱袋子，这回方才说了一些夸她的好话。
他们两人竟然没经过她的同意便定了包厢。
所有的包厢都需要保底消费，就是他们不管吃不吃得完，至少要花固定的费用。原本想三个人吃不了什么，但是安然现在有点儿后悔了，这两人可能能够点出二十几道菜，现在天气这么热，就算吃不完打包回去第二天饭菜都馊了，所以待会儿绝不能让他们点餐。
小二在前头引路，安然问：“小二，包厢保底消费多少？”
小二回答：“五百两银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