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算账（二）
作为唯一的女账房先生，安然并不与那些同样办公的账房先生处在一起写账本，是在一个小单间里独立完成。
安弘致翻看了安然写的账本，看见笔墨字迹工整清晰，账单算得清清楚楚无一错漏，越看越满意，道：“六丫头算是有我当年的样子了，不愧是老太太和老太爷教出来的，想当年我第一次写账本还错了一处，你竟然能够没有一处错误。”
付婆子听完，震惊不已，心道，她刚才离开单间的时候，安然的账本上错误很多，怎么可能会没有一处错误，不禁出声：“老爷，您当真看仔细了吗？真的没有一处错误？”
安弘致道：“婆子你这是怎么了，夸六丫头算账好的人是你，这会儿倒开始质疑起六丫头来了，是你觉得六丫头的账本写得还不够好？”
付婆子回神，摇头。
安弘致将账本还给安然，道：“好好干，为父相信你会在账房大放异彩。”
这算是安然第一次真正被父亲表扬，自从她开始做生意，父亲终于多注意了她一些，也可能是因为这些年祖父母的照拂。
安弘致转身出门，付婆子仍是呆呆的，总不好直接问安然之前账本有误，现在怎么竟然没有一处错处，岂不是让安然认为她就是为了要引老爷过来发现安然账本上的错误。
付婆子对安然道：“我去送一送老爷。”
安然看着付婆子离开的背影，眸中闪过一道精明锐利。原来，在付婆子离开单间去找安弘致时，彩绢凑着安然的耳朵道：“姑娘，付婆子走了。”
安然从桌子下拿出一本一模一样的空账本，将销售单据重新抄录，重新计算。安弘致看见的是她重新写的一本，付婆子之前看见的那本的确有很多错误，甚至连抄都能够抄错。
安然猜到她会来这一招，之后恐怕还会再来，不过这一招已经对自己完全没用了。安然让父亲和账房先生看见的都是全对的账本。
对于付婆子的捧杀这一招，安然故意在她面前出错，她自认为拿捏了安然，实际是安然摸透了她。
如安然所料，付婆子后来又请老爷安弘致来了几趟账房单间，但每次都看见安然做得很好，老爷道：“六丫头，你账本做得很好，这之后阿爷就不过来了，你和其他几位账房先生好好合作，就是别恃宠而骄，骄傲自满，你是新人，他们毕竟有资历，你还有好些要跟他们学的，另外对待婆子也是如此。”
安然表现谦虚，点着头答应。
付婆子在这次老爷走后，总算忍不住问：“六姑娘，我之前离开时，看见你写的账本上有一处小小的错误，怎么老爷来看时，连这点小小的错误都不见了？”
那岂是小小的错误，安然之前的那本账本绝对叫作错洞百出。安然微笑道：“之前先生曾教导过我算完后必须检验，在嬷嬷您出去后，我与彩绢两人便将所有的计算都重新合计了一遍，发现了许多错误。修正了之后竟然都对了，刚好在阿爷来检查前改正回来。多亏了嬷嬷叫阿爷过来瞧，这些天都被阿爷夸了。”
付婆子尴尬一笑，皮笑肉不笑，心里气得不得了。本来想让安然出糗，被老爷骂一顿，让安然受些打击以后不敢再在账房做事了。结果安然反而被表扬了。
安然露出招待他人时经典的甜美笑容。
夜里，安然回到寿星堂，心情很好，但心里也明白付婆子这招没得逞，必然有下招。
院子里，祖父安国意还未睡觉。
安国意问：“丫头，这段时间听说你去了账房，又被你阿爷表扬了。你算数从小就好，这算账对你来说有何难的，就是你阿爷起初不知道，现在算是知道喽。”
安然回答：“那也是阿翁您教育得好。”
虽然祖父一直都知道她算数好，但是听说她要去账房先学习，却也并没有制止，安然都能够自己单独算清国意绸缎铺的账了，算其他账目自然不难。多学习对她有好处，安国意并未告知安弘致她有独立算账的能力。
安弘致还一直以为国意绸缎铺的账本是康伯在负责。
“就是做账看起来职务稳定，却没有在外面做生意强。”
祖母道：“我倒觉得在账房做事比在外面抛头露面做生意强，做账甚至要计算所有伙计的月俸，是由你们给他们发月俸，他们都会对你客客气气。”
管理月俸，管理财务，手下伙计自然对她客客气气，有时伙计觉得月俸有问题还要私下来请教她，她一条条地罗列各项费用，将每个月的月俸计算出来。
她作为账房先生是如此，二姑娘安玲珑作为管理人员，有时会来检查他们写的账本，并不需要亲自算账。
另外，在账房办事并不全是在房间里，时常要跑各大钱庄，有时是存钱，有时是取钱。当时最常用的货币是通宝（铜钱）和飞钱（汇票，类似支票），银两也有，但用得少。谈生意有时带着一车通宝都可能，但是安氏很大可能是拿着方便携带的飞钱去进行采购。
这日，安然和彩绢从盛大钱庄存完钱回来，看见两个老女人在安氏庄子外鬼鬼祟祟的。这两人手里各抓着一块布，用布蒙着下半张脸。
她乍以为是不好意思进门的客户。
安氏招待的都是贵客，这两个老女人穿得并不精致，非常像西市那边的普通客户，但是本着谁都不怠慢的心思，她走了过去。
其中一个老女人将脸上的布放下来，对旁边的女人说话。安然刷地认出了对方，她是秦嬷嬷，当年在母亲生产时陪着母亲的人。
她正要追过去，彩绢道了声“姑娘”。裴峥正好骑马过来，打了一声招呼“安六姑娘”。
两个老嬷嬷听见，转身拔腿就跑。
安然指了指她们，裴峥心领神会，骑马追上去，没多久便将两个嬷嬷拿下。安然吩咐彩绢：“绢儿，你先去安氏，我还有些私事要解决。”
两个老嬷嬷看出裴峥的身份，跪地求饶：“我们是良民，求大人放过我们。”
裴峥冷笑：“良民还会看见官兵拔腿就跑？”
安然知道她们不仅因为看见穿着武将官服的裴峥来追她们才跑，还因为她，两个嬷嬷认出了她。
安然跑得急，好不容易追上，喘着气道：“麻烦裴大人将她们带到没人处再审问。”
此处是东市，人来人往的，不好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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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巷里。
裴峥和安然站着，两位老嬷嬷已经被绑住了手脚没法再逃跑，安然问：“为什么看见我就逃，是因为……你们十年前做的事情吗？”
秦嬷嬷和徐嬷嬷都吓了一跳，在安氏门口听见一声“安六姑娘”，她们便猜出安然是安家的六姑娘，当年三房苏彤的女儿。
她们两个都是当年陪着苏彤生产的人，徐嬷嬷当时跑出去声称找稳婆去了，但是迟迟没有回来，最终并没有将稳婆找来。
秦嬷嬷道：“这……什么十年前的事情，我们早就不记得了。”
“那好，我问你们，你们为何突然又回了安氏？”纵然她心急想知道真相，也不能表现得过于着急。
徐嬷嬷道：“我们……来找安家太太。”
裴峥道：“太太她不在安氏，你们怎么不去安府找？”
徐嬷嬷道：“可安府的管家说了，太太在安氏店铺，太太不在安府，我们才来的，”
安然知道她们此行是来找太太沈唯，“找太太做什么？”
“这个……”两人面面相觑，竟然不说话了。
“是不是与十年前的事情有关？”安然问。
两个嬷嬷看着眼前明明长相柔和的少女，突然觉得少女身上有股子沉稳劲，让她们感觉骇然。
“十年前，苏彤的身边，你们究竟做了什么？”少女几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问，直击人内心，“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两位嬷嬷当时就在我娘身边，想必最清楚不过。”
裴峥道：“不老实说，我们左武侯卫的人不会让你们完好地走回去。”刀架在了两人的脖子上。
什么是威慑力？对方在死亡面前才能够将真相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暗巷里，两个嬷嬷只能够将当年的事情抖了出来。
首先，主家的女人一直都是太太沈唯，虽然安弘致给了萧姨娘一个平妻的身份，派了人保护二房，但主家的权力一直都在太太手里，太太派人传出消息是二房针对三房及其他房，传出消息说是二房克扣了三房的吃穿用度，其中的传播人如厨房的总厨杜瑞和其妻方氏，其女杜萍儿，付婆子等，参与人数众多。
在安然母亲难产而死后，安府底下的人都指责萧姨娘，认为是萧姨娘不肯派人出去找稳婆，苏彤才会难产而死。安弘致一开始也这么认为，责骂了萧姨娘，但是后来知道太太将府里会接生的人都带走了，安弘致渐渐反应过来这事不太对头，真正要安然母亲死的人其实是安家的太太沈唯。
其次，主家的人既然是太太，当年苏彤怀孕所吃的食物都是太太在派人负责采购，故意送了许多营养食物，是想孩子过大不利于生产。最后，在这些食物里掺杂了太多寒性食材，其实早在最后一天，董大夫来产检就发现胎儿已经胎死腹中。苏彤临盆那天怀的是死胎，胎儿又大，自然是怎么都生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