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算账（六）

    店铺的所有长辈都被安然的这个操作给看呆了，从古至今就没有人能够在一个时辰内算完了数千本账本，等于将他们所有人几十年的活都给干了。

    安弘致让另外九名账房总管和他一起来看安然圈出来的所有笔交易金额，他们甚至都要再拿一个算盘拨着，最终发现的确每一笔都有问题。

    因为有的时候涉及的金额不多，起初连账房总管都没有发现问题，单笔涉及金额不多，但多年下来多笔数据造假，涉及数额也是巨大的，再说有一家分店的账房总管都亲自带头做假账，更何况他底下的人。

    安弘致先处理了那些确定做假账的人，涉及金额已有两万多，他绝对不会姑息。

    其中有两个涉及的人员是付婆子的儿子，安弘致并不傻，安然的账本会被人动手脚必然是她身边的人最有可能。现在付婆子的两个儿子自己都做假账，多半是他们改了安然的账本。

    安弘致道：“付婆子，我让你教导安然，你却偷拿，叫你儿子更改安然的账本。岂有此理，你们所有人必须将这些年偷去的银子全部还回来，否则一个都别想出安氏的门。我姑且念你们在安氏干了这些年，暂时没要求还利息，但是一周不见还，我们在官府的府衙见。”

    付婆子跪地，不停求饶：“老爷，老奴没有，没有偷改六姑娘的账本。”

    “有没有，问你儿子最清楚，亏我还让你在府上做事，让你儿子在账房做事，好好的一个姑娘差点被你给教坏了。”

    付婆子知道老爷若发起狠来，手段比太太更加厉害，若自己的儿子招认了，她不招也得招，她儿子偷拿安氏的银子是真，如今只有还钱一条路。

    七名账房先生都跪在地上，被安弘致叫来的小厮先带了下去。本来这场会议是提有关下个月的周年庆的，现在却变成查自己内部人。

    安弘致没了开会的心思，道：“今天先退会，下次再找机会开。安然，你去送一送各位长辈。”

    安然微笑，动作落落大方，“好。”转身时眼神利落干净，心里明白，经过这次，付婆子和她的两个儿子必然会被赶出安府。

    其实早在昨天上午，付婆子出去之后。她让彩绢翻看一遍她这段时间写的账本，彩绢发现有一本跟安然的字迹不完全一样，首先有些奇怪拿给安然看。

    自己写的账本自己最清楚，安然一看就知道这本是假的，放在火上烤没出现隐藏字体后更加确定，有人仿写了她的账本。

    彩绢当时担心道：“姑娘，这本账本不是您的，肯定是有人故意偷拿了你的给换了，我们怎么办呢？”

    安然道：“慌什么。”翻看假账本看了，知道哪些金额被人造了假。

    彩绢道：“姑娘，我们不是还有一本一模一样的账本吗？不如趁对方不知道，现在给换回来？”

    安然摇头：“这一次一看就是付婆子要有所行动，她既然想了这一出，我们就将计就计。过两天就是总店开会的日子，开会前账房总管会核算库银，我想，付婆子应该会在那天把假账本带到总店书房给阿爷看。既然如此，我们不如这样？”将自己的计划附耳告诉彩绢。

    这才会在今天总店开会时，安然提前带了几本自己的账本和那本一模一样的替代账本。

    账本上的隐藏字体，这很好操作，拿柠檬水在纸上书写，晾干后字迹消失，但在火上加热，字体便能够显现。

    安然陪同掌柜们和各名账房先生一起出了书房。

    走在路上，各位掌柜和账房先生都主动来和安然打招呼，告知安然他们的姓名。那十名顶顶厉害的分店掌柜分别叫作田守信、刘义明、陈康顺、张德、王仁、李忠、赵良、周正义、郑元勋和许宏达。那九名分店账房总管分别叫作高富贵、刘富春、王世财、张福德、赵盈利、周大业、钱兴旺、孙利润和陈致富。

    他们是中年人，资历都比安然老。一般的小姑娘在这么多人面前做事、说话都会生出胆怯，但安然在他们面前落落大方，看起来温和贤淑，做事沉稳靠谱，这是很多女子身上欠缺的。

    他们主动来巴结安然，安然知道这背后还有一层至关重要的利益关系。

    她刚才看了数千本账本，故意将账房总管的挑出来单独放，并不是因为做假账的只有那位叫做宋文的账房总管，而是随机挑了一个出来让她爹和其他人看看。

    杀人诛心。

    要警告其他人，先将一个领头的挑出来摆平了，其他人自然对你服服帖帖，不代表另外九名账房总管就是干净的。

    万事要留有余地，如果她将总管们的问题都挑出来告诉父亲。说不定这些总管们都会为了保全自己反过来诬告她，现在她只挑出来那七名账房先生，没动到上面的大头利益，便说明万事有余地，他们之间可商可量。

    她看过所有账本，发现了问题，便是手上有了这些人的把柄。当账房总管贪污了一些银子，掌柜的肯定也会多少贪一些，从中能够捞油水，这些资历深的人肯定要捞，安然从中看穿了他们。

    他们来巴结她，就是考虑到她手上可能有他们的把柄。再加上她是老爷的女儿，他们不能真的拿她怎样，另外，她这次显示的心算能力，超越了其他姊妹兄弟。

    人都爱来巴结有能力的人，未来可能带给他利益的人。

    安然欢欢喜喜地送走了他们，方才转身又回书房。老爷安弘致还在老位置坐着，对着那数千本安然看完的账本发呆，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安然竟然会有这种算账的能力和天赋，连算盘都不需要，只用看一眼，便能将所有数字相和。

    数字越大越长越难算，除了将这些数字相加，她连其中每款产品的销售单价都了若指掌，账本清晰记录时间，比如七月一日卖出多少匹一号批次的绸缎，但没有写单价，她却将总额分毫不少地计算出来，连这一年某些日子促销活动的单价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了安然，他还有哪个孩子能够做到这点？

    第一次，他重新开始审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虽然是庶女，身上还带着一些不是他亲生女儿的嫌疑，但是安然的确适合经商，像他这样，甚至可能超越了他。

    安弘致突然想到安然出生时的异象，以及老太爷安国意在他面前提起安然时的得意和夸赞，他嘴角扬起了满意的笑容，心想，或许安然的出生就是来给他们这个家带来福气的。

    安然重新回到了书房，安弘致让彩绢在门外等。

    书房里，就只有他们父女二人。

    安弘致让安然在他对面坐下，心平气和道：“安然，既然你有这样强大的算账能力，之前为何还要在付婆子面前装作不会算账？付婆子还跟我说你不太会算账。”

    安然回答：“阿爷，如果我一开始就显露了能力，你会让我做管理层，做像二姐姐现在做的事情吗？其他人会服气吗？”

    她是庶女，就算有能力直接做到上层位置，其他人也不会服的，只有从底层做起，一步一步做到高层，他们所有人都能够心服口服。

    另外若早点显露能力，有太太在，她是不是就会像她阿娘和弟弟一样？

    “还有付婆子为何要陷害我，您没有想过吗？付婆子是谁的人呢？我何德何能够让她陷害我？”安然说着，泪水含在眼里。

    安弘致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安然母亲死亡的真相，最终还是选择包庇太太沈唯，一因为沈唯背后的官家还可以再利用一番，有助于他的事业，二因为那时自己的生意正蒸蒸日上，他要当长安的首富，家里太太杀害三房姨娘的事情若传出去都会对他做生意不利。

    安弘致刚才就在想安然怎么会提前准备两本一模一样的账本，为何要在每本账本上做好隐藏标记。安然估计从一开始就怀疑付婆子在她身边不安好心。

    可他这一生除了怀疑和冷待，给过安然什么呢？从来没有像安玲珑和安雯这样充满父爱地对待过安然，如果安然真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他见过无数人，明明苏彤不像那种不三不四的女人，苏彤正经且懂规矩，曾当着他的面说安然就是他的女儿，但是流言传得到处都是，他根本不肯相信。

    他看着安然那副像极了他的眉眼，就算流言是真的，但安然在安家从没有做出对不起安家的事情，祖父母照顾她，她也在照顾着祖父母，安氏的生意也做得很好。

    安弘致感叹道：“安然，你比你的几个哥哥和姐姐强，有出息，好好干。你阿翁每次在我面前提到你都夸你，还将国意绸缎铺交给你，希望你别让祖父失望。父亲我，也相信你，未来你绝对可以独当一面。你是安家的女儿，是我安弘致的亲生女儿。”

    安然眼里的泪水落了下来。

    安弘致走过来，用对待亲生孩子的动作拥抱住了安然。安然心想，从前父亲不肯相信她是他的亲生骨肉，她虽然从小长得可爱，颇受他人喜爱，但是从未真正感受到什么是父爱，而这一次她感受到了，父亲说相信她。

    她本不是一个完全感性的人，理性更多一些，但不代表她不想要父亲，不想要母亲，她常常夜里做梦喊着父亲、母亲，想要母亲和弟弟回来，这事只有自己清楚，祖父母知道，老天爷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