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涅槃（七）
傍晚，她回到顾宅，刚下车听见下人们说她的大伯父和昭仁公主来了。
她立马赶往宴客的花厅。
花厅里。
安弘宇看见她，起身道：“六丫头，听说你现在在顾宅做事，我和你大伯母来看看你，还要跟你说一件事。”
安然道：“大伯父想说便是了。”
安弘宇叹了一口气，道：“六丫头，弘致那么多的孩子里虽然你年纪最小，但从小经历的事情最多，看见你隐隐有你祖父母的影子，弘致他最靠谱的还只有你这个女儿了。”
安然没想到大伯父会对她的评价这么高。
“之前你被人怀疑进万年县大牢，弘致当时是很生气，我赶去劝他，替六丫头你说话，他说不要我在旁边惺惺作态，说我没经历过他的事，不懂他的心情。或许是因为我和你才使得弘致病重，说实话，弘致糊涂啊！不管你是不是亲生，都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孩子。竟然就因为这桩事病得那么重！”
“我和秀晴商量了，你阿爷不想见我，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而如今圣人病重，意识日渐不清醒，你大伯母说来是公主，也仅是圣人一人承认，朝堂上承认的人太少了。一旦圣人驾崩，朝中人或许会攻击我和秀晴，我们决定不日后离开长安，去其他州县看看。”
政权上面的事情，安然了解得不多，总之圣人一旦驾崩，新皇登基，朝局一定会改变，官员可能会变更。昭仁公主与新皇的关系不算太好，跟其他皇子都有交流，曾经还带过兵，一旦新皇说他们支持其他皇子欲造他的反，大伯父和大伯母的情况就会很危险，说不定还会危及安家。
这是安然的一个判断。
现在脱离皇家和时局，等于放弃一切，就像当年尉迟恭那样，及时放弃所有，只有新皇不再怀疑他们，他们才可能有一个良好的结局。
“大伯父，大伯母，你们真的就这么走了，不准备再回长安？”
李秀晴道：“六丫头，我们也不是不回来，就是这几年都不会回来，过几年或许会回来看你。这事，我们来找你说，听说晋哥儿和雯丫头如今跟着他们母亲在芳怡楼。那芳怡楼虽然是三姨办的，但毕竟是青楼。没想到安太太会将二房逼到那种地步。也难怪六丫头你要来找一个靠山，来顾宅做事。”
李秀晴继续道：“之前顾公子找人洗清你阿娘的冤枉，救你出大牢，我就想你会报恩。问了国意绸缎铺的伙计，便知道你现在住在这里。我们要离开的事情，已经当面告诉了你阿爷，可惜你阿爷还是不能言语，你大伯父认为他走了，或许你阿爷的病情会好点。”
原来他们是已经看过阿爷了。安然道：“阿爷的病真的那么严重，不能行动不能言语？”
安弘宇和李秀晴点头。
离开的事情是经过深思熟虑，是针对当下的时局决定的，若他们现在不离开，新皇登基后或许就逃不掉了。安然根本没法劝。
他们已经将这事告诉了安家太太，安玲珑他们都知道，唯独芳怡楼还未去，他们告别了安然便准备赶往芳怡楼。
告别了大伯父和大伯母，安然坐在花厅的位子上，心里久久不能够平静。
大伯父和大伯母要走了，那么安家还不更是太太做主。大伯父离开前，还告诉她，他早已经跟她阿爷说了她是阿爷的亲生女儿。
若阿爷真的是因为她的事情而病倒，而如今她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阿爷的病情不是应该恢复吗？怎么可能还没有一点恢复。
她渐渐意识到这里面有问题。
在花厅里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顾烨都已经回了宅子。安然听见脚步声，看见顾烨走了进来，道：“顾公子，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你……”
“我知道请你做事，你都有条件。我答应今年你的资产收益能够比去年翻一倍，所以这事你帮吗？”
顾烨知道她没想明白他给她自己资产的真正用意，“这次不提条件，你说就是了。”
“我想见我阿爷。”
“好。”顾烨看她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要的就是这个效果，道，“明天夜里，我让你见到你阿爷。”
“多谢二爷。”她福了福身子。
“不要提什么二爷或者公子，我这次只有一个要求，叫我二郎。”
“二郎。”
顾烨微笑。
次夜，顾烨安排了数十个武术高超的侍卫。没用多久，这些侍卫不动声色地将安弘致门外的数十个下人全都敲昏。
安然被顾烨带到屋顶，看见了全过程，看见这些黑衣蒙面侍卫全都不动声色站在那些下人背后，不管下人怎么动都看不见背后的人。初一在屋顶上做了一个动作，那群侍卫收到指令，同时抬起一只手一记敲在下人脖颈处将人打晕。
房外暂时没有一个太太的人，全都是顾烨的侍卫。顾烨早已命人摸清楚下人换班的时间，所以他们有时间可以让安然与安弘致见面。
顾烨带着安然从窗户进入。
安弘致正坐在书桌边对着什么东西看着。安然注意到他坐的是轮椅，扑通跪地道：“阿爷，不孝女儿来看您了。”
她摘下脸上的黑色蒙面巾，眼眸含泪看着父亲。她这么多天都没能来看阿爷，据说又是她令阿爷得重病，或许在阿爷心里她是不孝女儿，即便她不能进来探望是因为太太的阻挠。
她跪爬到父亲脚边，发现他只有一双眼睛能够灵活视人，似乎几根手指可以勉强动一动，其他部位都很迟钝。
她道：“阿爷，阿娘她没有背叛你。二姨娘曾经是洛阳有名的歌姬，你能够喜欢二姨娘，为何就不能够理解阿娘，我是您的亲生女儿。如今你病了，太太当家，二姐姐和四哥哥在打理安氏，二姨娘带着三姐姐和五哥哥去了芳怡楼做起了老本行……这事您也不能完全怪二姨娘，我现在也脱离了安家，寿星堂的人全都被太太给解散了。”
阿爷不能够说话，只能够她多说一些，她发现阿爷能够用眼睛表达情绪，现在眼眶含泪，或许是在想二房和她在外面生活不容易而伤心。
“现在安家到处都是太太的人，我只能够请求顾公子带我进来。”她今日穿着夜行衣，顾烨也一样。话至此，顾烨上前面朝安弘致摘下了面罩。安然不想父亲将他们当成了刺客，以免父亲受惊。
“不过您放心，寿星堂一半以上的人我都已经重新召回，我会养活他们。可是国意绸缎铺被四哥哥找人砸了，国意作坊的人也被太太挖走，太太将作坊里的工具不是砸了就是带走。为求生存，我只能改了绸缎铺的业务……”
话未了，安弘致的眼里充满愤怒，手指放在轮椅上，轮椅都动了动。安然已经被证实是安弘致的亲生女儿，四哥哥和太太还这么对她，可以讲完全不顾亲情了，况且寿星堂、国意绸缎铺等都是原先属于老太太和老太爷的，太太竟然敢连两位老人的东西都动，完全没有经过他的同意。
安然几乎是一边哭一边说完了这些话，阿爷第一次听她说了这么长的话，以往都是她听阿爷说大道理，阿爷总让她忍气吞声，结果忍气吞声就是受人欺负。
最后她上前抓住了阿爷颤抖的手。
看阿爷有没有中毒什么，她并看不出来，但是有一件事她想确认。从腰间口袋里取出一截米色树枝，她道：“阿爷，这是我从祖母生前最后饮用的汤药里面发现的药渣，您看看这是什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米色树枝清晰地呈现在安弘致眼前。
她曾问过顾烨和城里的所有大夫，结果他们都说不认识，安弘致盯着那截树枝若有所思，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手指剧烈颤抖起来，连带着轮椅都动了起来。
安顾二人判断安弘致想起了什么，顾烨稳住安弘致道：“安伯，您别激动，您这样我们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若发生声音引来太太的人会很麻烦。”
安弘致方才不动，嘴巴张大也说不出声音。
顾烨道：“这截树枝，您认识，对不对，认识的话您就眨眼睛。”
安弘致眨了几下眼睛。
安然确定安弘致知道这个。
顾烨问：“有毒吗？”
安弘致竟突然迟疑了，过了许久才眨了一下眼睛。这代表他知道这东西，但是这东西有没有毒他并不完全知道。
顾烨刚想问安弘致在哪里见过这东西，即这东西产自哪里，窗外初一传讯：“公子，换班的人快到了，您快点……别犹豫了，快走……”
“阿爷，您在哪里见过它？”安然快问，如果知道它产自哪里，她就能够去打听。可是现在的安弘致什么都说不出，他们着急，安弘致也着急，安弘致突然尽力抬手指着桌上的一封信。顾烨干脆地将桌上的信拿走，带着安然跳出了窗户。
此时，换班的下人刚好赶到房间外，看见了他们这一群人，一群下人大喊：“快来，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