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涅槃（十）
返回顾宅，安然想问樊娘有没有意向拿回她和薛还的家宅，这座家宅，樊娘出过资的，不是她什么都没有。
房间里，樊娘精神恢复了许多，看安然一直在旁边沉默着，道：“姑娘，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安然先问：“你婆婆之前对你好吗？”
樊娘道：“她是老人，我回到家后她常常使唤我干这干那的。但这也怪不得她，传统观念里，像我婆婆辈的，都认为家里的事应该是女人干的。”
“传统观念里，女子管家，男人挣钱，不是女人什么都要干。樊娘，你想拿回房子吗？薛缘这样大了，未来要成家，不能够没有房子。”
“可是就算拿回来，我婆婆那么大的年纪怎么办呢？她毕竟是薛缘的奶奶。”
“她若真是好心的，便不会使唤你做这做那，自己在旁边指手画脚不干事，我看这样，我去将那房子买下给你。在薛缘未真正成家前先不告诉他，让他奶奶先住着，你对薛家的情分也就到此了。”
“那薛还肯卖吗？当初，地契写的是他的名字。”
“他必须得卖。”安然很有把握，那薛还就在大牢里关着，要他死就死，要他活就活，逼他卖房子又如何，薛还为了要活，必须照做，只是这卖房子的钱，他一分儿拿不到，安然将全部给樊娘留着。
与樊娘谈妥，安然关了门走出房间，刚好看见薛缘端着药汤走了过来，薛缘叫道：“姐，我娘怎么样了？”
安然道：“你自己去看便晓得了。”
“姐，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阿娘说不定就要被他给打死了。我已经跟娘说过，我不会再认他，只认你们。姐，您放心，我以后一定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像姐夫那样的人，照顾好姐和娘。”
安然诧异：“什么姐夫？我都还没成亲，你怎么就喊有姐夫了？”
“那不就是顾姐夫吗？”薛缘拿手一指，指着游廊上正偷看安然的顾烨，今日他回来得早了。“姐夫这么照顾我们，之前还教我读书嘞，可惜我太笨了，顾姐夫要教我好多遍。”
“谁让你这么叫的？”
薛缘朝着顾烨挥手，顾烨已经走了过来，薛缘机灵地闪开，进他母亲的房里。
安然看着面前的顾烨，埋怨：“你怎么老叫他们误会你我之间的关系？”
“明明是你控制不住要贴近。”顾烨揶揄，“如果安然，你的婚约能够解除，你能不能够嫁……”
安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巴，不敢让他再说下去，心道，就算未来婚约能够解除，她也绝不嫁到大户人家做妾，顾烨这般说说没什么，最近总叫人误会，但是她若陷进去了，便是万劫不复的地步。
她冷冷道：“自古婚约都由父母决定，这婚约没法解除，除非像樊娘这般日后和离，这事没法改变。而我清楚许公子并非薛还那样的人品。”
顾烨抓住她的手，故意道：“你以为我说的是嫁给我吗？你别……痴心妄想了。”
“那最好了，与二郎门当户对的小姐那般多，貌美有才的比比皆是，以你的身家能力，顾夫人肯定会给您安排一门好婚事。莫不是二郎最近过于寂寞，希望有女人先陪陪你。”她故意说了这番话冷着他，转身就要走。
顾烨犹觉不足道：“安然，如果我说……”看见薛缘探脑袋出来给他加油打气，他继续道：“如果我说我是寂寞了呢？”
安然自然也看见了脑袋朝窗外的胖小子薛缘，听见薛缘小声地喊“姐夫，加油”，安然回头道：“这事你找裴公子，裴公子肯定能够帮你解决，我是半点不敢痴心妄想。”对着薛缘又道：“日后，不可再喊‘姐夫’。”
薛缘“哦”了一声不敢说话。
顾烨在后头后悔不迭，怎么就说了“痴心妄想”这个词，这下安然肯定恨死他了。
安然倒也不恨顾烨，非常清楚他们之间有条叫做“身份地位”的跨越不了的鸿沟，他的言论反倒让她清醒了，清醒地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日，唐太宗李世民驾崩。
贞观二十三年七月十五日，新皇李治登基。
当日，朱雀大街边上一家茶楼上有茶客高亢的声音传来，“新皇登基，为昭仁德，大赦天下——”
朱雀大街上一辆香车踽踽前行，车顶为石青色绒锦缎悬挂一圈洁白珍珠，但车身并没有任何氏族标志。
香车最终停留在万年县大牢门口。
一群罪囚全部出狱，出狱时还都没有换衣服，仍旧穿着监狱里的囚服。他们看见那辆与环境迥异的香车，都愣了几秒。
这时，一个美丽有气质的少女从香车里探头出来，朝着周化等人挥了挥手。这群人当初在牢里帮过她，她理该帮助她们，这也是她之前与周化说好的。
先接了周化、芸娘上车，安然各给了她们一套事先备好的干净衣服，道：“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由于天子大赦天下，芸娘因此提早一个月出狱。
看周化神情恹恹，有些提不起精神，她道：“周娘子，我不是早就说过我会比你早出狱吗？现在信了吗？”
周化懒懒道：“不信也不成。”她原本是牢房里的罪犯头子，如今出狱却什么都不是，掀开帘子偷看外头的景象，已经与三年前有所不同，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你说过一旦出狱就没有一个朋友，那么芸娘和我又算什么？”
周化冷笑一声，“我就是在大牢里举手之劳帮你一下，你竟然就派这么豪华的车来接我们。”
“我也是举手之劳啊！”安然微笑。
周化带着痞子气，一直将安然当作一位没有权势的金主，既然安然能够提早离开监狱，乘坐这么好的马车，想必出狱后过得很好。她道：“你是我们这些人里过得最好的。”
“我说过你们也可以。只要你们跟着我混。”
到达目的地，安然指着前方一大块空地，道：“周娘子，芸娘，我有一个计划，之前也与周化说了，我准备和周化合开一家武术馆。芸娘你正好能够来帮忙……”
眼前被填平的空地就是之间堆着垃圾的水洼地，但现在已经看不见水洼地的样子，而像正常的土地。她像周化曾经做的那样，揽住她的肩膀道：“从今往后，这武术馆就由我们一起来经营，不过收益大部分都归你们。周娘子负责教武，芸娘负责招人，我嘛负责管账。”
周化问：“可是我们蹲过大牢，不会影响吗？”
“万年令是什么为人，老百姓们都知道，你们又不是真犯了什么事情被抓进去，就连我都能够重新开始，你们怎么就不能呢？”
周化眼里隐隐有泪，但是忍住了没有掉出来。她向来不是一个会轻易掉眼泪的人。
安然又道：“我先带你们去住处，至于如何建造武术馆等后续事情，我们回到住处再说。”
接着，她们又返回了顾宅。
看见宅子的样貌，周化笑说：“安然，你就不怕接我们进去引狼入室？”
安然道：“你们就不怕我借机榨干你们，毕竟这里是我的地盘。”
三人相视一笑。
入了花厅，关上门来，无人打扰，周化才将心事袒露：“安然，我曾经也想过，未来有一天能够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但是身为女人，其实不光仅是女人，如果没有地位、靠山、任何东西或者机遇，你要往上爬实在太困难了。从小我便想着武功练得好便可能有机会，也是我唯一的机会，所以我每天都刻苦训练，但即使我比那些男人还强，我阿爷在执行任务时死了，我不过出头为百姓做些事情，那些富豪关了我三年，如果我真将他们的手脚打折了，他们估计会关我一辈子。”说着，不曾落泪的周化还是落泪了。
安然没料到在监狱里意气风发的周化还有这样的心事。
芸娘道：“这世上男人要找女人很容易，但是女人要找一个好男人太难了。就算是能力再强的女人，也想能够找个人可以依靠。在无人可靠时，便只能自己靠自己。”
芸娘再道：“我也曾想过可以在青楼混出名堂，但以色侍人的行业竞争太强了，没有足够好看的姿色，没有好的地位，就只能够卖弄□□。但是当权者说你犯法就犯法，说不要你就不要你，即便我曾经侍奉过他。”
原来芸娘当年还伺候过万年令，结果万年令还是为了自己的政绩将她关进大牢。
“当年你的案子，真正的罪犯有着落了吗？”
如果真的凶犯落网了，芸娘不会仍被关，但这种凶杀案不可能无迹可寻，除非万年令不想查。
“据说是一个高官的儿子之类的身份，给了万年令银子，摆平了很多事情。徐图之说没判我死刑就已经对我很仁慈了，还让我感谢他。”说着，亦落下泪来。
或许是在大牢里压抑了三年，周化和芸娘干脆一吐为快，安然与她们感同身受，与她们一起哭，道：“在没成功之前，所有人都能够对我指手画脚，嘲讽，取笑，把我贬低得一无是处。我可能会退缩，会因此自卑，会因此伤心绝望。但是做这件事就是自己喜欢的啊，我喜欢做这件事，为什么要被人说，为什么他们就可以高高在上指点他人的人生？我觉得我迈出了这步，努力地往前，做自己开心的事情，就已经是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