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紫矜仿佛只听见了顾寒清那句断少师剑，他神色复杂，“你方才，当真是要断少师？”
可为什么？一个当着众人的面再次活过来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再次离开？
李莲花抿唇，“少师断了，相夷太剑也就消失了，这世上也再无李相夷。”
他叹了口气，“紫矜，我的确没有和阿娩说什么，是你的多疑和不信任，才让她对你失望的，我与阿娩只是旧时好友，李相夷早就不在你们二人之间了，你若有心，就去找她吧，找到她后，这样的事你以后也别再做了。”
话落，他缓步走到顾寒清面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阿清，我们走吧。”
顾寒清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对肖紫矜动手。
见两人准备离开，肖紫矜忍不住出声，“李相夷！你要去哪？”
李莲花轻笑，“李相夷已死，我只是李莲花，我现在只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和心爱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
两人一路北行，沿途已经传开了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李莲花就是十年前的剑神李相夷。
现如今李莲花这张脸也不安全了，顾寒清索性买了两个斗笠，他们一人一个。
时间一晃，十日就过去了。
越靠近昆仑雪山，天，也极为寒冷，时不时有呼啸的寒风过境。
来到山下时，天色已晚，映入眼帘的，是被凉霜大雾笼罩着的天，黑沉一片。
一股寒意忽然朝着李莲花涌去，他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了冷意。大抵是受不住这忽如其来的寒意，李莲花掩着唇咳嗽了起来。
顾寒清轻拍着他的后背，他们带在行李中的那件狐裘也已经给李莲花披上了。
她抿着唇，“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晚，你的脸色很差，路上这几日你毒发越来越频繁，现在怎么样？”
“无碍。”李莲花握着她的手，“昆仑雪山终年积雪不化，这只是在山下，你想看雪，咱们白日上山，雪景要美的多。”
他一直心知肚明，说来昆仑雪山找蓬莱道长想其他法子救他，解毒之言都是哄方多病他们的。
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途中毒发了三次，碧茶之毒就快深入肺腑了，他的五感也在渐渐退化，他现在的嗅觉、味觉已经彻底消失了，如今听觉和视觉也在退化，对于他而言，现在只能看得清离他一丈距离的人。
只怕……剩余十日也不多了。
不过他们曾经约法三章，他都记得，他们说好的，要到昆仑山看雪，去蓬莱钓鱼，在碧海蓝天下晒太阳，只怕现如今，他只能做到一个了。
顾寒清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她不说，因为这也是她心中所想。
当晚，小白也送信来了，方多病和方砚云已经在路上汇合了，江听冉和关河梦，还有苏小慵也在，看路程，也就比他们晚一些，应该也就是后日了。
可李莲花高估了这身体，当晚体内的碧茶之毒又发作了。
方多病不在，顾寒清只能再用先前的法子，逆转经脉，运作内力一周天，替他压制续命。
时间不知不觉，一夜就过去了。
整整一夜，顾寒清脸色也有些差，好在，李莲花暂且没事了。
顾寒清决定不再等了，即刻上山，但李莲花想让她休息调整一下，却被她一口拒绝。
犟不过她，于是两人一早，便一同上山了。
越往山上走便越发的寒冷，气温也越来越低了，他们行走的速度也因此变得很是缓慢。
顾寒清本就不惧冷，身体底子好，内力也属阴寒，她并不觉得寒冷。然而她有些担忧李莲花。
“这样冷，受得住吗？”紧握他的手。
尽管李莲花说没事，但顾寒清还是不放心，她索性让他裹住狐裘，施展开逍遥步直接带着李莲花上了山。
来到先前那处洞穴时，里面除了那口冰棺，空无一人，地上倒是留下了两行字。
“万般皆是命，贫道无能为力。”
见状，顾寒清沉默了。
李莲花握紧她的手，轻声道：“阿清，没事的，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没事？”顾寒清强忍了几日的情绪忽然塌了，“你可知，这一路我有多努力，才拿到忘川花。你可知，我宁可做罪人，哪怕是放弃方家，放弃那一国之主的性命也想救你，可到头来呢，你无数次答应我会好好爱惜自己身体，却无数次让自己陷入险境，濒临生死边缘，不惜骗我也要护住你那四顾门的旧人。”
她眸中含泪，“那我呢？你可曾想过我？”
看着顾寒清那双黑眸中仿佛盛着巨大的、难以磨灭的哀伤，李莲花心脏抽着一疼，疼得他感觉胸腔都快炸了。
他微微俯身吻了吻她光洁的眉心，她第一次抗拒，李莲花也是第一次如此强硬，禁锢住她的身体，轻缓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叹息和痛苦，“阿清，你我其实都知道，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约法三章，你还记得吗？”
“……”
“我死了以后，你可以为我难过，但是……不要太久，我希望你能活的潇洒自在，无论发生何事，都会好好活着，好好爱惜自己。”
李莲花看了眼冰洞外的景色，一望无际的银装素裹，天空也飘起了小雪，他牵着顾寒清就往外走，两人站在雪山中，仿佛要与这天然的雪山融为一体。
寂寞的大地陷入了白雪皑皑、银装素裹里，古朴纯洁、宁静素雅的漫天飞雪，仿佛被风吹散了一场盛大的蒲公英。
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人儿，轻声道：“这雪应该会下好几天，钓鱼看海或许没机会了，不如咱们留在这里，多待几日吧，你也能多看看雪。”
顾寒清仰头，任由雪花落在脸上，“你知道我为什么想带你来昆仑山看雪吗？”
“……”
“从前我习惯了独来独往，每日在岛上不是练功就在打坐，认识的人，也只有师傅，师兄还有小砚云，修炼无情诀要心如止水，断绝七情六欲，可我没想到，我一直想要突破的第九层，竟是在对你有了七情六欲，刻骨铭心的感情后，我才明白师傅跟我说的话，心中有大爱，方能大成，遇见你以后，曾经对武学的执着，对身世的执着渐渐消失，我所求不多，只希望那个叫李莲花的人能够长命百岁，安乐如意。”
雪越来越大了，很快的白了他们的衣裳，白了他们的长发。
顾寒清脸上扬起一抹干净纯粹的笑，“有人言，两人情投意合，最极致的爱，便是十八岁暮雪白头，八十岁白头暮雪，此生足矣，我们十八岁天各一方，八十岁已然成了奢望，好在……现在暮雪白头，还不算晚。”
李莲花微微凝着眉头思量，眸底带着些晦暗不明的隐忍。
不知怎么的，胸口又一点一点的疼痛了起来，从最初的隐隐作痛到如虫蚀骨，就像是有一把钩子在掏着心，纵然看不见鲜血淋漓，却痛得难以言语。
“李莲花？”看着他神色痛苦，顾寒清笑容敛下，抓着他的手臂既担忧又着急，“你怎么了？又毒发了？”
怎会毒发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
李莲花强忍着疼痛摇了摇头，不动声色的伸手将她抱在怀里，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没事，就是有些冷。”嗓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隐忍。
顾寒清鼻尖闻到的是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她的心越发不安，欲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仿佛要揉进骨血，就听见头顶响起的声音断断续续。
“阿清，你可还记得，我骗过你几次吗？”
顾寒清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她一一细数着，“第一次，支开我救乔婉娩，第二次小远城，第三次……”
她话音还未落，李莲花胸腔发出微微震动，轻笑着，“记得这么清楚，留着跟我算总账吗？”
“是啊……”顾寒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回抱他，笑中带泪，“我怕你以后不认账，我还特意记录在册，这样……二十年后我还能找到你，还能找你算账。”
李莲花扯唇，再也忍不住，一口黑血吐了出来，身子软软倒下，意料之中的落入那个清冷熟悉的怀抱。
“李莲花！！”
他眼前的人儿变得模糊不清，脸色苍白到极致。
李莲花模糊的视线落在她白衣上的血红，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弄脏你衣服了……”
他脸色煞白如雪，忍不住伸手揪住了自己的衣裳。
胸口疼痛的像是有一把刀子似的，掏着心狠狠地搅动着，脖颈的黑线逐渐向上蔓延。
顾寒清瞳孔一震，第一时间扯开他衣领，便看见胸前的位置蔓延开碧茶之毒，直逼心脏！
就在这时，李莲花被点了穴，身子一动不动，喉咙也仿佛被什么梗住，无法言语，忽的，双手手腕一疼，像是被剑划开。
李莲花顿时涌上一股恐慌，阿清，你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