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好事

    记得小的时候,妈妈总会让她去尝试不喜欢吃的东西。

    比如一片胡萝卜、一碗鸽子汤、一个韭菜馅的饺子……

    “尝试”不应该是吃了一口之后,感到不喜欢或者讨厌,就可以放弃的吗?

    为什么咬了一口胡萝卜之后自己就必须吃下整片胡萝卜、喝了一口汤之后就要把自己碗里的全部扫空、试了一口饺子之后就要吃完整个饺子?

    这样,怎么能称之为“尝试”呢?

    对于妈妈扭曲“尝试”这个概念的行为做出的反抗,被妈妈称为“浪费”。

    在炎炎夏日里突然很想喝可乐,所以跑去便利店里买了一瓶。

    老板对于来到店里,目标明确到就算是在大夏天打开冰箱,也不会故意拉着门在冷气前停留的顾客,总是和颜悦色的。

    当然,不管顾客会不会故意待在冰箱前面吹冷气,老板都不会闲得没事去管顾客买走饮料之后到底喝没喝完这种事情。

    咕嘟咕嘟……闷着嗓子,喝了超冰凉超爽的一大口,感受着碳酸饮料在口腔里一路流向食管,还带着冰冰凉凉的感觉,进入胃里。

    大脑控制着身体自然而然地发出了一声愉快的喟叹。

    然后,手扬起,把瓶子连带着里面剩下的液体全部扔进了垃圾桶。刚换上的、不算很厚的黑色抽绳垃圾袋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用于缓冲的物体。于是瓶子扔进去的时候,和垃圾桶底部产生了直接的接触,发出“咚”的一声。

    妈妈听到了这个声音,视线顺着发声的地方看过来,发现了她刚刚做的“坏事”。

    又被妈妈骂了,原因是“浪费”。

    但是把瓶子留下来,剩下的可乐她也不想喝,她知道妈妈也同样不会喝。

    她用几块零用钱满足了自己的愿望,得到了快乐。店家卖出去了一瓶饮料,得到了相应的利润,不好吗?

    就算她不去买这瓶饮料。这个钱也不会给到妈妈。

    花出去的钱是固定的,她多喝一点、少喝一点,也不会让自己已经花出去的钱回来一部分。那么,比起选择多喝超出自己限度的那一点来让自己受罪,喝到合适的量后直接扔掉,难道不是更好吗?

    不应该、不合理……

    还是说,就算是属于自己的零用钱,也要照着大人想要的样子去花?

    她一直这么想着,并与之对抗。

    所以在孩童时期成为了“浪费”的小孩。在成人之后,变成了大家眼里“浪费”的大人。

    如果他们对于“浪费”的定义是这样的话,“浪费”怎么能是一个贬义词呢?

    家里的老人为了“不浪费”,吃着两三天前已经变味、又或者运气好没有变味的剩菜剩饭,不也是会被妈妈指责的吗?

    被交的朋友吐槽“太浪费了”、被前任指责“这么浪费,以后怎么过日子?”、被家里的亲戚和长辈们说教“你怎么可以这么浪费?”……

    “浪费”这个标签,从小到大,一直都贴在她的生命轨迹里。

    可是她并没有比别的孩子从妈妈那里拿走更多的零用钱,唯一的区别只是,花同样的钱去购买的可乐,别的孩子喝完了,而她没有。

    这能有什么办法?她喝得就是比别的孩子少呀。唯一不同的只是,别的孩子愿意捏着鼻子吃下尝试过后觉得不好吃的胡萝卜,她不愿意受这个罪,仅此而已。

    剩下的那部分,在“进垃圾桶”和“一边让她受罪一边进到她的胃里”这两者之间,选择后者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只是得到满足的界限不同而已,这也是错误的吗?

    她不愿意接受她理解不了的定义。

    只是想尝尝那些菜单上的图片或者名字让她觉得很好吃的菜,为什么点了之后,感到不好吃而放弃这些菜,是要被谴责和说教的?

    但是她好像终究还是被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在有大人在的时候,点菜只点自己百分之百爱吃的;去到奶茶店,同一家店里永远只点同一款奶茶……

    越想摆脱这种因为害怕被责怪而产生的行为,她的“浪费”就越严重。具体表现为,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疯狂地购买每一样想要的东西。

    内心隐秘的快感与被长辈套上的愧疚感交织在一起,纠缠了整段她短短二十年的人生。

    【[系统]:检测到宿主。】

    【[系统]:确认身份信息……】

    【[系统]:正在绑定中……】

    【[系统]:绑定完成。】

    【[系统]:分配系统中……】

    【[系统]:[079]号系统分配完成。】

    ——

    “小份的冰淇淋!要一个香草味的球吧,嗯……再加一个奶油味的球。”

    因为已经是是十一月了,街上到了人人都要穿长袖的季节,所以这家平时超级火爆的意大利冰淇淋店顾客稀少。

    满是粉红色装饰的店里,一个黑发、扎着高马尾的棕眸女生接过了店员递来的冰淇淋。

    松本千穗理背着一个小小的斜挎包,苍白瘦小的手指上,圆润的指甲盖涂了肉粉渐变色的美甲,灯光打在甲油上,亮晶晶的。

    她拿起插在奶油球上的小勺子,挖了一小口进嘴,甜味混杂着奶油的香气自舌尖蔓延,到了脸上成了满足的笑意。

    “谢谢姐姐~”

    “不用谢,欢迎下次再来~”店员姐姐带着和善的笑容挥手。

    穿着棕色马丁靴的双脚迈着欢快的步伐,往自己住的公寓的方向走去。

    结果好像是老天不愿意让她这次的休息时间太过安逸,才刚走到附近的广场,就被警方劝离了。

    “我们接到通知,浅井别墅区被犯罪分子安放了炸弹,正在执行拆除工作。为了您的人身安全,请于空旷场所暂避。”

    千穗理没有任何坚持地随着人流调转了方向。

    “在那里,快抓住他!”

    从很远处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她有点可惜地看了眼纸碗里剩下的香草球。

    算啦,等回来再买一份吧。

    把小勺子插进了表面已经融化了一些的香草球里,然后毫不留恋地把纸碗扔进了写着“其它垃圾”的垃圾桶,默默走出人流,拐进了另一条街。

    谈判完成,却躲在角落里目睹了为了去告诉警方如何停止计时而被车撞死的队友的全过程的炸弹犯浑身颤抖。

    “混蛋……你们这群混蛋……警察都是些骗子!”

    他眼中的狠毒一闪而过,要按下重启倒计时的遥控器时,因为愤怒与恐惧而颤抖着的手却被一只苍白冰冷的手按住了。

    他因惊吓猛地转头,被骤然间的疼痛模糊的视野里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手上的遥控器掉落在地的声音也被刻意取下消|音|器的枪响掩盖住,使他反应不及。

    三声枪响和男人的惨叫,足以把附近的警察引来了。从脚步声听来,大概有三四个人。

    在警方通知炸弹成功拆除过后,她就又随着人流走回了浅井别墅区,再回到了自己阔别一个月的住宅里。

    进门是玄关,她熟练地双手同时拉开了两只鞋子内侧的拉链,再分别踹掉两只鞋后,穿上了在地上摆着的有着浅粉色兔子图案的拖鞋,取下挎包拎在手上,走过饭桌,扑向客厅的沙发,一气呵成。

    千穗理还没来得及放松身体,包里的手机就间断地震动了几下。

    她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瘫了一分钟后,才深呼吸一口,一个咸鱼翻身打开了挎包。

    没有收到什么重要的讯息,只是几条关于今天炸弹的短信推送。

    才刚松一口气,手里的手机一震,又有新的讯息发来。

    【[Vodka伏特加]:上周让你提供的资料需要麻烦你更新一份再发给我。(^v^) 】

    要我加班?不行!

    她放下手机,当作自己没有看到。

    松本千穗理,今年十八岁。作为孤儿被组织收养,从小在黑衣组织长大,由于她先天不足导致的身体虚弱以及超乎常人的聪明脑袋,在组织里担任的职位是情报人员。

    ——当然,这是她来到现在的这个世界之后的故事。

    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记得自己临终前还拿着武器,以绝望的心情面对着杀不尽的、汹涌的魔兽潮。但是如果去细想的话,连“魔兽”这个生物,在她仅有的记忆片段里,也只剩下一大片像是被特效动态模糊了之后,分不清边界的深色影子。

    如果不是出生时就拥有思考的能力、一些可能和现在这个世界不太搭配的世界观、一些下意识的反应以及这份残缺的记忆,想必她会把这短暂的片段,当作一个不知何时在她身上偶然降临的梦境。

    因为虚弱的身体而几乎无法派上用场的体术、因为是幕后的情报人员所以不会显露于人前的枪法……这些都是她从未被组织成员发现她有着如此不同的一份“初始存档”的原因。

    熬了一个大夜,她累得躺在沙发上刚合上眼睛就睡着了,再次醒来时,一向睡得沉的她是被男人的一声低呼弄醒的。

    “又不好好放鞋。”玄关处传来男人小声的抱怨,随后是整理与换鞋的声音。

    伏特加细心地整理着,为它们找到了它们合适的位置。

    高大的银发男人先一步迈入了客厅,他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坐在了她脚边的空位上,毫无波澜地打开了茶几上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开始埋头于自己的工作。

    这位大哥还在和她玩冷战……也不对,应该说,是她还在和这位大哥冷战。

    “千穗理,你吃过饭了吗?我刚刚点了披萨,把你的份也点上了。”伏特加走过来,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千穗理无视脚边的琴酒,躺着伸了个懒腰。

    “嗯……还没吃呢,回来就吃了半个冰淇淋。大楼那边有什么爆炸案,害得我为了行好人做好事放弃了剩下半个冰淇淋。”

    “要规律饮食、多多摄入营养呀。”伏特加看着她瘦弱的四肢和苍白的肤色,发出了来自队友的关心。

    “虽然是事实,但是替我点了披萨的你怎么都没资格这么说吧……”

    “那下次不点你的份了?”

    “达咩达咩!哎哟,太困了,我再睡会儿,外卖到了叫我。”

    她摆了摆手,把脑袋转向沙发内侧,又闭上眼,进入睡眠模式。

    等松本千穗理再有意识,就是外面的门铃声响起的时候了。

    脑子醒了身体却还没醒,她闭着沉重的眼皮听着伏特加去门口拿外卖的脚步声、塑料袋的摩擦和人走回来的脚步声……直到伏特加出声喊她。

    伏特加一共点了三份披萨。一个是她喜欢的夏威夷风情味,还有厚厚的芝士包边。剩下两个一看就是随便点的,他俩向来不挑食。

    她吃了半个就饱了,再把伏特加给每个人倒了一杯的水一饮而尽,就算是应付完了晚饭。

    本来想先追会儿剧,结果琴酒和伏特加结束晚餐后都进入了办公状态,让她总有一种不做完刚刚收到的加班任务的话就背叛了这个小团体的感觉。

    好想抵制行业内卷……可恶啊,我要把你们俩豆沙咯!

    花了一个小时更新完资料后,松本千穗理也没了追剧的闲心,整理好东西后去洗了个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出任务一个月没回来,她窗台上养的花都枯死了。心疼地把它们收拾完,并在心里发誓下次一定要换那种好养活的、几个月不浇水都没事的植物养。

    呃……要不试试仙人球?没有什么不用经常浇水的花吗……

    她郁闷地提着垃圾袋转身,想要下楼把刚刚收拾出来的枯枝扔掉,却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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