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冤

    云韶:“我不知道。”

    季空梵闻言没再继续骂,他看见了云韶自眼角落入鬓发的眼泪。

    云韶在哭,他很安静地哭着。

    季空梵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见云韶哭,噢,倒也不是,是第一次见成年后的云韶哭。

    他记得早些年的花霖,人也不是这么少的。

    花霖因莲谷而生,也似乎在因莲谷走向灭亡。

    季空梵初次来花霖,是在他六岁那年。那时的花霖人很多,各个都是好心肠,对于他这个奇特的“怪物”,也不像其他人那样害怕,耻笑。

    季空梵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幼年身子骨弱得连站也站不稳,常年躺在床榻上,不仅天生白发,而且直到他四岁那年,才慢慢学会说话和走路。

    他爹娘怕他活不长久,四处求医,最后千里迢迢求来了莲谷。

    在莲谷治病的三年里,他认识了彼时肉团子一样的云韶。

    小小的季空梵和云韶蹲在蚂蚁坑边,拿着小树杈扒拉着数蚂蚁,季空梵问:“为什么你们这里的人都姓云?是一家人吗?”

    云韶呆头呆脑地答了句:“我也不知道,等我回去问了爹爹再来告诉你,好不好?”

    季空梵每隔三日就要药浴扎针,两个小孩,一个忘了说,一个忘了问。到了第二日,云韶真就巴巴的为了这个答案专门跑了一趟莲谷。

    云韶敲门,没等来他的好朋友季空梵,反倒是走出来一个拿着针的大夫。

    这慈眉善目的大夫他认识,是爷爷和爹娘,以及全城人都很尊敬的谷树医仙。

    云韶认出人后,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磕头大礼:“医仙好。”

    谷树医仙哭笑不得,收了手里的针,蹲下身笑着问:“小屁孩,你跪我作何?”

    云韶的头伏在地上也不起来,小奶音闷闷地传来:“爷爷和爹娘说了,要尊敬您,见您得行大礼。”

    谷树医仙笑着扶起地上的小人,捏着他软乎乎的脸蛋,柔声道:“膝下有黄金,不必跪我。你来这里是找阿梵一起玩的吗?”

    云韶摇摇头,应道:“他昨天问了我一个问题,我昨天不知道,回家问了爷爷和爹娘。我今天知道了,所以来告诉他。”

    “这么言而有信啊?”谷树医仙温和地笑着:“那你说吧,阿梵听得见。等你说完,我让另一个叔叔送你回家可好?”

    云韶看见谷树医仙手里藏起来的银针,他闷了好半天才开口:“叔叔,我能不能进去看看阿梵?这根针好长的,阿梵他扎针的时候疼不疼?我想给他呼呼。”

    谷树医仙静默一瞬,他直接就地坐下,揽了云韶坐在自己的腿上,道:“好孩子,阿梵现在扎着针呢,不能吹风。他疼不疼……等你们下次见面,你问问他就能知道了。”

    云韶听懂了,“哦”了一声,然后隔着门开始说。

    “阿梵,我昨天回家问了爷爷和爹娘,他们说这里的人都姓云,是因为之前有个活神仙,他救了花霖所有的人。我们为了报答那位活神仙,所有人留在了这里,都改了云姓。爷爷还说,我们全城人的性命都是那位活神仙给的,世世代代都要报恩……”

    谷树医仙没想到这俩小孩说的竟是这件事,他扶额颇为无奈道:“其实不必如此……算了,和你这个屁大的小孩说那么多做什么。现在说完了吧?说完了就回家去,好好吃饭长身体。”

    谷树医仙喊来在院子里正在拿着锄具拨土的人,把云韶的小手放进那人宽大的手上。

    “胥翁,把这小孩送回家。”

    那人冷得很,一个字也没说,径直往外走。

    谷树医仙在后边嚷嚷道:“说话,问问这小孩家在哪,别把人送别家去了!”

    谷树医仙见把人送走后,他又重新进了屋子。

    他掐着时间把季空梵身上的银针拔了下来,把季空梵抱进浴桶继续药浴,他手上忙活着,嘴上也不停,季空梵开不了口,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个不停。

    “嗐,这亏得是我师父不在了,他要是知道这一城的人都跟着他姓,不得跳起来骂人?”

    “世世代代都报恩,给小孩灌输这种想法……危险哟。”

    “何必呢,这是何必呢。如此这般,别将来一不小心引出祸事才好……”

    “做人得明辨是非才行呀,恩是恩,黑白是黑白,这可不能混淆了。”

    “唉,不行不行,改天得去纠正纠正他们的想法……”

    季空梵回想起这件事,也不知道是谷树医仙后来忘记了说,还是这些花霖人没听,这祸事如今真就就发生了。

    他回来这些天,去莲谷也没找见谷树医仙,看那荒废的院子,该是离开好久了。

    季空梵想,既然是他听到那番话,他就得替谷树医仙去拦着,让这乱七八糟的烂事回到正途。

    季空梵打定主意,用手撑着地站起身,拿脚踢了踢云韶的鞋底。

    “起来,别躺了。”

    别哭了,有事解决事,哭管什么用。

    云韶睁开眼,看着季空梵朝他递过来的手,沉默着握了上去。

    季空梵打在云韶脸上的那几拳是用了全部的力道打的,他怕云韶清醒不过来。此刻他的火气下去,看着云韶的残样,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愧疚。

    他是医者,云韶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季空梵给云韶处理着脸上的伤口,道:“对不住,打你这几拳……”

    云韶勾着嘴角,截住季空梵要往下说的话,他笑道:“打得好。”

    两人算是打小的朋友,即便分别几十年,现在一言不发看着对方,也能明白彼此是何意思。

    一切尽在不言中,既然错了,极力去改正便是,哪怕是拼了命。

    季空梵问:“九娘的儿子是你昨夜带走的?”

    “……是我。”云韶悔恨坦白,“胥翁毒圣离开莲谷多年都没有回来过,前些年忽然露了面,说要花霖帮他炼药。胥翁毒圣这些年研制的毒药,应该不是寻常般的毒药,要不然也不会特意找人试药。”

    “你知道的,莲谷之人在花霖人心里就像神明一般,即便这件事很残忍,但他们又怎会不答应。那边催得紧,一直要族长……要我爷爷送人过去。上次,也就是三个月之前,我们送了二十大人,但是送过去之后,昨天那边又传信说人不够,继续要人。”

    “但花霖现在已经不剩多少年轻人,剩下的都是怀着孩子的女子。昨天缺一个人,不够他们要的数,那边说……大人没了,就送小孩。”

    季空梵对此并不惊讶,他时隔多年,再次回花霖的这一个月,城内的不正常他自是察觉得到。

    云韶这个人,他自认为是了解的,如果云韶不主动跟他说,那这异常绝对是不该他知道,也不该插手的事。

    但他没法坐视不理。

    他是个医者,更受过谷树医仙的恩惠,不能放任这些人继续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

    季空梵想了想,问:“你是不是也不知道胥翁毒圣在哪?”

    云韶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些人很神秘,没露过一次面,想来我爷爷也不会知道胥翁毒圣在哪。”

    这倒是符合胥翁毒圣的做事风格。

    季空梵在莲谷住的那三年里,他见胥翁毒圣的面屈指可数,印象里似乎只有谷树医仙能让他露个面。

    季空梵正欲再说些什么,就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吆喝着跑进了云医居。

    “少族长!秋娘要去击……”

    那小孩的话还没说完,季空梵和云韶就听见“镫”的一声鼓响,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是不悔鼓!

    “秋娘!”

    云韶面上一惧,浑身都在打颤,季空梵刚想要扶他,就见云韶风也似地跑了出去。

    季空梵蹲坐在椅子上,他眸光骤然一缩,面上满是悲楚之色,凄声道:“不悔鼓……秋娘竟去敲了不悔鼓……”

    不悔,不悔,何为不悔?

    九死方为不悔。

    一鼓跪天地,二鼓拜神佛,三鼓祭酒,四鼓盟契,五鼓断发,六鼓啮臂,七鼓割血,八鼓刺字,九鼓削皮。

    此为九死。

    九鼓落,生一诺。

    这是花霖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规矩,若是有冤不平,击响不悔鼓,便可得花霖全城人一诺,用全城之力,替鸣鼓人平冤。

    九娘如今敲响不悔鼓,这是要用自己保住花霖剩下的人。

    季空梵赶到后,云秋正在割血。

    台子周围泼上了火油,火苗正一圈一圈的往台子中心席卷。

    云韶上不去,他知道自己劝说不了云秋。他想不出来别的办法,只能无措地用尽全力跪在地上,向花霖的族长,向他的爷爷磕头。

    云韶狠狠地把脑袋砸在地上,额前隐约可见染红了血的白骨,他的血顺着脸直直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爷爷,孙儿求你,别逼她了……她怀着孩子的……求你,别逼她了……”

    云暨见此,气的拿着手里的拐杖一下子打在云韶弯着的脊背上,三两下就把人打的趴倒在地。

    “全都疯了是不是?!我如何逼她了?!这是她自己选的路!你个不孝子!再接着疯,我今天就打死你!打死你!”

    云韶背上皮开肉绽,他还是哭着一步一步爬向云暨,抓住他的衣摆,求道:“孙儿爱她,爷爷,我替她击不悔鼓,你让她下来,你让她下来……”

    云暨眼角通红。

    他嘴唇颤抖着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他看见旁边的人后,到底没开口。

    “那我今天就打死你!”

    季空梵不认为云暨真能把自己的亲孙子给打死。

    他飞快地跑到水池边,用水给自己全身浇透,趁所有人不注意,钻了空子,想要跑到台子上把云秋给拉下来。

    他刚忍着疼跑到台阶上,就有一个人凌空踹了他一脚,他被那人直直从台子上踹了下来。

    季空梵:“……”

    姑娘,你要救人,就不能早点出手吗?
新书推荐: 经营系统:神明救世靠开店 离婚夜,哑巴老公突然长嘴了 我是乡镇公务员 万古第一剑神 地洞的天空 转生魔王幻想录 校花的贴身护卫 病弱首辅的锦鲤妻 阿姨比我大了十五岁 路人,但是全员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