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道斋菜被摆上座，素罗汉，冬笋香菇炒双蔬，素肉炒藕片，素鸭，芙蓉粉丝娃娃菜，还有一道甜品桂花红豆沙。
关嬷嬷一身素服，一手捻动佛珠，那双和蔼的眼睛却一直在谭辛身上打转，谭辛被她看得极其不自然，故意把目光投到桌上。
“没想到寒山寺的斋菜这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
晚秋气候寒冷，刚进屋的小脸红扑扑甚是可爱，谭辛的眼里又流露出难得的天真烂漫，宋庭芝本想在关嬷嬷面前遮掩的情愫怎么也掩饰不住，低眉垂目间长臂竟下意识地夹了一块素鸭给她。
等他意识到关嬷嬷的神情时，已经来不及缩回手，只能随口问道，“你长居京城一次也没来过这吗？”
谭辛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还真没来过这。”
“寒山寺的斋菜是挺有名的，只不过你吃的这些是关嬷嬷做的。”
“真的啊？原来嬷嬷的手艺这么好。”
关嬷嬷乐呵呵地说道，“每年小姐几日，殿下都会来我这，我自然得亲手准备。就是今年不知道合不合谭姑娘的口味，赶紧尝尝。”
谭辛咬了一口素鸭，香酥可口，果然好吃。
关嬷嬷的心思却不在菜上面，她凑近谭辛问道，“谭辛姑娘多大了？”
“二十了。”
“成亲了吗？可有婚配？”
关嬷嬷问得兴致盎然，谭辛却疑惑地望向她，宋庭芝不露声色地说道，“嬷嬷，刚才不是说了嘛，她是我四哥的人。”
“瞧我这脑袋，年纪大了糊涂了，”关嬷嬷一拍脑袋，继续八卦道，“你和九殿下是怎么认识的？”
“是在四爷的生日宴席上认识的。”
宋庭芝来了兴致，剑眉一挑反问谭辛，“你确定？”
不然呢？要不是你的人强行堵住我马车的去路，我才不会去什么劳什子的宴席。
宋庭芝揶揄道，“我怎么记得我们俩第一次见应该是在向秋的府邸。”
谭辛眼珠子一转，猛然想起还有这茬，难以置信地看向宋庭芝，“你还记得？你这人是不是早就认出我来了？”
宋庭芝摇摇头，压低声音说道，“原本没认出来，不过那时你一开口说话我就想起来了，整个事件一串起来，我又不傻……”
关嬷嬷见这两人悄悄说小话，又和蔼地问道，“瞧你们俩，新婚燕尔的，想当年小姐刚刚和陛下成亲时也是这样的。”
？
谭辛又一次疑惑地望着宋庭芝，见他神色平静地夹了一块藕片给关嬷嬷，说道，“嬷嬷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
宋庭芝还是稀松平常地问道，“我给您请的大夫来看过吗？”
“来，一直来，入秋之后光药方都换了好几次。”
宋庭芝嗯了一声，夹了一段娃娃菜给谭辛，目光中似在恳切地求谭辛。
难怪宋庭芝不愿意让我和关嬷嬷一起用膳，谭辛的筷子拨弄了几下娃娃菜，心中五味杂陈，宋庭芝虽贵为皇子，可爹不疼，也像她一般没了母亲，如今世上只剩下这一位嬷嬷。
三人吃得差不多时，关嬷嬷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对宋庭芝说道，“九殿下，你难得来一趟，现在去把香油钱添给方丈吧。”
宋庭芝在任何地方都是端着皇子架子，唯独在这位关嬷嬷面前像个晚辈。他知道关嬷嬷是想支开自己单独和谭辛说话，踌躇不前，向谭辛投去求助的目光。
谭辛朝他觑了一眼，示意让他去吧。
见宋庭芝走远，关嬷嬷忽然拉着谭辛的手说道，“谭辛，你要好好陪着九殿下，他是个苦命的孩子。”
“嗯……我知道。”
“他可不像他父王，朝三暮四的，”关嬷嬷像是变了一个人似地，满眼的怨毒之色，啐了一口，说道，“他那个父王天天都少不了女人，害得小姐这般下场……我恨不得……”
“嬷嬷，嬷嬷……你抓疼我了……”
“哦真是对不住，谭辛，”关嬷嬷松开谭辛的手时，她手背上已经有了一圈红印，“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殿下是个好男人，他从小就跟着小姐，脾气秉性都像小姐，肯定会很疼你。”
“我知道九……庭芝会对我好的。”谭辛继续问道，“嬷嬷，宋……庭芝的母妃是怎么死的？”
关嬷嬷神色一变，厉声呵斥道，“你要知道这个干什么？你究竟是何居心？你是不是也想勾引宋毅？我告诉你我是不会让你这么做的……我……”
什么跟什么啊？这关嬷嬷的脑袋还真是不太对劲？
谭辛温婉地解释道，“我只是看殿下非常思念母亲，所以也想知道关于他母妃的事，平日在家我也可以宽慰他。”
关嬷嬷叹了口气，“小姐她……她原来是宋毅王府的婢女，宋毅打天下的时候成天不着家，有一次偶尔回来和他的那群部下喝醉了酒趁机把小姐给……”
“小姐？既然殿下的母妃是婢女，嬷嬷你……”
“宋毅宠幸小姐之后，小姐就有了殿下，所以他才不得不封小姐为贵人，又把我赐给小姐。可小姐自己是下人出身，非常体恤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对我们都好。”
谭辛又问道，“宋毅待你家小姐不好吗？”
关嬷嬷鄙夷地哼出一声，“好？呸！当年他心里只有到处征战，根本不在意身边的女人。可小姐却给宋毅一整颗心，那时他还没有做皇帝，偶尔回府还会宿在小姐房里。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宋毅没过多久就建立大雍做了皇帝。”
“这样不是挺好，殿下也跟着荣华富贵。”
“挺好？好什么！小姐是婢女出身，在宋毅后宫里没有多大的后台撑腰，偏偏宋毅是色中饿鬼，每日巴不得有新鲜的女人送上门。他很快就忘了小姐，而小姐日日在深宫，渐渐地她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日晚上只远远瞧着宋毅的宫殿，她想看看能出入宋毅宫殿的到底是哪些女人。”
“春夏秋冬日日夜夜，小姐每日站在那看着那些女人，听着那些从宫里传出来的莺莺笑声，她却成日郁郁寡欢日渐消瘦，后来……她知道自己日子无多，就请旨提出让九殿下去明贤也就是现在的孝贤皇后宫中，认孝贤皇后为母妃。”
“所以……宋庭芝的母妃是因为宋庭芝而自请葬在这山寺后山，是为了……为了日后让宋庭芝给孝贤皇后尽孝？她用自己的命给宋庭芝找了一座靠山？”
这样的母亲……
这对母子还真是个苦命的人。
谭辛应付完关嬷嬷，走出殿门远远瞧见在大殿上香的宋庭芝背影，他和方丈正在讲些什么，有礼有节温文有礼，时不时还露出一个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完全不像宋明璋那样冷冰冰的，可眼里却毫无笑意，与他人疏远至极。
他的内心早就被一次一次的伤害给训练得看不出伤痕。谭辛望着他的背影出神，思绪又回到的南国那场大火中，或许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她母亲明知自己要死了也要奋不顾身地为她铺一条路，要她好好活下去。
这一刻，她好像终于有一点理解这个执拗偏执的宋庭芝了。
王福走了过来恭敬地朝谭辛拜了拜，“辛爷，马车已经备好，等九爷出来我们就可以启程，您可以先上马车休息片刻。”
谭辛没有动，反倒目光灼灼地打量这位九皇子府上的管家王福。
“王管家，瞧你脸色不好，是昨夜没休息好吗？”
王福没料到谭辛会忽然关心起自己的身体状况，愣了片刻说道，“扰您费心，昨夜九爷说府上有刺客，我召集府兵每间厢房都查了个遍。”
“可有查到什么可疑之人吗？”
“问题就是没有，真是闹醒，”王福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辛爷不必担心，夜晚我会加派人手的。”
“真是为难您了。”谭辛又不再看他，说道，“您年纪大了也要多注意身体。”
“多谢辛爷挂心，只不过这王府上出了这档子事，我身为管家实在是无法推卸的责任，我惴惴不安担心了一夜。”
谭辛故意绕开他想跨上马车，在经过王福身侧时明显感觉他松了一口气，谭辛又回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王管家，昨夜我让秋白站在院中，是你叫他离开的？”
王福微微一愣，眼里闪过一丝犹豫，又慢条斯理地说道，“确有此事。这都怪小的，我原本打算叫秋白给您预备洗澡水的，您知道这王府上下也没个丫鬟，可辛爷您毕竟是姑娘，我只想着让他早些给您备下洗澡水就离开……我也没想到那时您会有危险。”
“哦，原来如此啊。”宽宏大量的谭辛摆了摆手好像毫不在意地说道，“王管家不必介怀，我不是平安地站在你面前嘛。”
“多谢辛爷体谅。”
不对，谭辛坐进马车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她的心里直打鼓。她一定忽略了什么事情。
虽然秋白的证词和王福的证词对上了，可谭辛依旧觉得事有蹊跷，他们俩之间一定有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