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界。
宋磊一瘸一拐地由下人搀扶着从内卧出来，率领众人跪在院中，宋明璋拿出圣旨当众宣读。
“宋磊，还不快领旨谢恩。”
宋明璋宣完旨故意停顿片刻，他在观察宋磊的表情，但宋磊低头跪在地上，任何不悦的情绪都没有表现出来。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宋明璋在观察自己，宋磊瞬间抬起脸与他对视，嘴角露出一个虔诚的笑意，又趴在地上说道，“臣叩谢皇恩。”
宋明璋将卷轴恭敬地卷起来双手递交给宋磊，宋磊双手举过头顶捧着并未起身，而是高声吩咐道，“来人，去把我的兵符拿过来。”
诸葛清风急了，出声制止道，“皖南王，难道你现在就要交出兵符？”
“既然圣旨已到，我岂有不交之理？”宋磊脸上毫无灰败之色，连一丝不悦的神色都没有，“快点去把兵符拿来交给四皇子。老四，我会派诸葛先生随你一起去军中办理好交接事宜。”
“万万不可，”薛勇膝行至宋磊面前，说道，“皖南王，如今匪寇正是猖獗之时，万一被这群恶徒知道你交了兵权，他们肯定更猖狂，到时候兵符被四爷拿走，他是回京城复命，平江城里的百姓可就遭殃了。”
“是啊，匪寇猖獗多年，全靠你在这里坐镇才能保得这平江界一方百姓的平安，”邵林也跪在地上求宋磊，“皖南王，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交出兵符，还是等我等杀光那些匪盗再交不迟。”
宋磊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似地执意不肯，骂道，“你们一个个都要造反吗？圣旨上说即刻交出兵符就是即刻，四皇子能等我这么多天已经是皇恩宽宥，难道你们还要抗旨不遵吗？”
众人大声叫道，“皖南王！”
诸葛清风说道，“这不是抗旨，这是……为了平江的百姓啊。四爷，求你看在平江百姓的面上暂缓几日吧。”
不能暂缓。宋明璋心里清楚，圣旨宣完之刻起，宋磊得即刻交出兵权，若是他不交就是他的罪过，若是自己不收，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但若是自己拿了兵符回去复命，这些山贼匪寇真的如他们所说入侵平江，百姓遭殃的话也是自己的罪。
宋磊真是老狐狸，让他进退两难。
宋明璋眯缝着眼睛思考对策时，宋磊仍旧跪在地上，高高地拿着一个木盒呈给宋明璋。
诸葛清风气愤不已，说道，“皖南王，你如今执意交出兵符就是弃平江百姓于不顾，到时候四爷回到京城，陛下也是要治您的罪。”
宋磊仰着脖子慷慨赴死道，“既然陛下要治罪，那我只得受着。只是害苦了这平江的无辜百姓。”
所有人的眸子都看向那个锦盒，注视宋明璋会不会接手宋磊的兵符。
宋明璋的那双洞察人心的眸子对上宋磊老奸巨猾的眼睛，视线相交之下两人都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摩挲了几下，接过锦盒递给牧青，对他说道，“验兵符。”
牧青恭谨地接过锦盒端到一旁，宋明璋一扫跪在地上的众人，并没有叫他们起来的意思，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上位喝了一口茶耐心地等待，直到牧青对他点点头。
他才对着宋磊说道，“我觉得叔叔说得对，我既是父王派来的宣旨大臣，就不能只顾自己的差事而不顾平江百姓的性命。”
丹凤眼扫视众人，依旧没有让他们站起来的意思。
平日里平江界都是宋磊说了算，他哪里跪过这么长时间，可宋明璋偏偏就是这般慢条斯理，完全不在意地慢慢说话。还真是为难他这把老骨头跪在地上，跪得双腿酸痛。
“所以，”宋明璋居高临下地望着宋磊，拔高自己的音量说道，“我会请旨亲自剿灭这群匪寇，让叔叔在交接兵符这件事上没有后顾之忧，也让众将士们在被裁撤之前打好最后一次胜仗。”
宋磊嘴角抽动了一下，说道，“如此甚好，能有四皇子这样为哥哥分忧的孩子，我真替哥哥感到开心。”
京城。
谭辛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赶到大牢时，王福已经上吊自杀。
她一路走回王府，偶尔感觉天旋地转，牧云跟在她身后一把扶住了她。
“辛爷，你气色不好，我带你去看大夫吧。”
谭辛摇摇头，“可能是累了。”
“你从大牢出来之后一言不发到底在想什么？”牧云说道，“我知道我不如哥哥机警，也没有公子聪慧，但是如果你想找人商量，我也可以出出主意。”
谭辛笑道，“牧云小朋友不要妄自菲薄，你是最护着我的，所以我最信任你。我刚才只是在想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我错了。”
“你错了？没有，”牧云摇摇头，“这两个案子你办得太精彩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猜到会是这样的。”
“是吗？难道你不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顺利了吗？”
“顺利？”牧云细细想了想，“顺利不好吗？非要上刀山下火海才算好？”
被牧云这么一说，谭辛也觉得自己多疑，说道，“自打我们进九爷的王府就没遇到过什么困难，虽说是宋庭芝特意关照的，可未免也太顺利了些。还有，我一进王府，宋庭芝立刻非常合作把刑部的卷宗拿给我看，这完全不像他的性格，你还记得我和公子刚从扬州坐船回来时吗？”
牧云脸色一变，也察觉到不太对劲，“他百般刁难我俩，执意要你去暖香阁，甚至还派了他的亲卫队。”
“对，他不是会帮助我们的人，可他竟当着全府上下的面给我调查的权利。我感觉我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
“被你这么一说我也有这个感觉。”
“试想一下，如果你我都能这么容易调查清楚王福的家庭情况，那么久在官场混的宋庭芝为什么会不知道？刑部为什么会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热闹的街区两旁都是人，牧云压低声音问道，“辛爷，你怀疑是……是宋庭芝杀了他的太太们？”
谭辛眉头紧锁，没有作答。她也曾这么怀疑的，但只要她这么想，她的心里就会非常难受，泛起阵阵恶心，好似只要想到自己怀疑宋庭芝就会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厌恶。
谭辛强忍住这种难以言表的感觉，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一直忽略了一点，不对，不是我们忽略，而是根本没有人在意，也没有人提醒。第一晚我在唐晚凝院子里看见的女鬼背影是谁？没错王福杀了陆文静，他会假扮女鬼，但我敢肯定第一晚那女鬼是个女人，而王府里没有女人的。”
牧云说道，“你的意思是王府是有女人，但是我们不知道。这的确有可能，虽然九爷命令他府上下听你命令行事，但他府上的人都是跟着宋庭芝多年的仆人，是不会对你多嘴的。”
“就像一开始我到公子的府上，你和你哥哥也不信任我一样？”
谭辛说的是事实，她也没有计较过去事情的意思，可牧云却是小脸一红，腼腆地不知怎么回话。
谭辛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当日我问秋白到底是如何知道麻黄草加莲心是毒药时，他眼神回避好似有难言之隐不肯多说。”
“你觉得他是惧怕宋庭芝的威慑而不肯说。”
“有这个可能，或许他有什么把柄在宋庭芝手上。”谭辛微微一笑，“算了，不想了，我请你去吃点好吃的。”
牧云猛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地拉住她，“辛爷，有件事我也很疑惑，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
“什么事？”
“那日你被秋白胁迫，我本想出手救你，但我瞄准的地方是手臂，没想到司青竟铤而走险瞄准他的眉心，这……难道你不觉得那天司青是故意杀了秋白的吗？”
“此话怎讲？”
“我后来仔细回忆过，那日秋白明明已经绑着，司青为何站得好好的要绕到他身旁去？虽然看起来他是在护着你，但明明我离你更近，我完全可以代劳，他多此一举。”
“你意思是司青趁我不注意故意松开秋白，为的就是让他挟持我好让他杀人灭口？”
他俩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他俩都知道只有一个人能这样授意司青。
难道宋庭芝真的是凶手？
他俩回到府上时已然天黑。宋庭芝还等着谭辛一起用膳。
在确定宋庭芝有问题之后，谭辛就非常抗拒和他单独相处，可内心深处又非常想要和他单独相处，这是很矛盾的心情，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了。
谭辛后退半步躲在牧云身后，警惕地说道，“九爷，我不知道你今日在府上用膳，我已和牧云在外用过。”
“无碍，你再坐下陪我吃一点。”
谭辛想出口拒绝，可白天那种自我厌恶的感觉又回来了，尤其是撞上宋庭芝那双诚意邀请她的眼睛，她连一个拒绝的词都说不出口。
在还来不及拒绝时，谭辛已经坐在餐桌前，宋庭芝肉眼可见地笑了起来，吩咐下人，“用膳。”
怎么回事？自己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