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下人将林娇儿押出去之后，庄晓莹的院里又恢复安静祥和的气氛。
宋向秋接过管家拿过来的账册和库房钥匙，对庄晓莹讨好地解释道，“我本来是想让你这世子妃发落的，但又怕牵扯到我的宠妾……传出去你落得一个妒妇的称号，所以还是我亲自发落比较好。往后世子府的事都交给你发落。”
其实谭辛教的就是这些，那些账册库房钥匙近在咫尺，若是此刻接下这些东西，即便将来宋向秋再娶妾氏，她在世子府的地位依旧岿然不动。
可庄晓莹的心里有一股被人莫名揍了一顿却不能喊疼的难受，她没有接下这些东西。
“这个先不急，世子爷，我想问你一句话，你可以不答，但若是答了一定要如实答话。”
宋向秋微微皱眉，热络的大手覆在小手之上，“怎么又叫世子爷，不是说好叫我名讳的？”
庄晓莹冷淡地缩回手，垂下眼皮静待他的回复。
“只要是晓莹问的，别说一句，就是一百句我也回答。”
“好。世子爷，若是今日娇儿没有平白无故冤枉晚霓的清白驳了我这个世子府当家主母的面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动了休了她的念头？”
“这……”
说到底就为了他宋向秋自己的脸面。
宋向秋脸色一变，庄晓莹心中已有了答案，原本她以为辛爷让晚霓去做奸细那招有些多余，如今看来若不是辛爷那招釜底抽薪，她还扳不倒这个小妾。
庄晓莹站起身望向窗外林娇儿院子的方向，她刚嫁进王府时总会这样望向那个方向，可今日的心情却是不一样的。
“若是这样，世子爷还是趁娇儿没有离开世子府赶紧追回来，我不想你日后怨我。”
“我怎么会怨你呢？我……我……我休了她是因为她……”
宋向秋没由来地心慌不已。
“你别说是为了我。刚才林娇儿就坐在这张桌前对我说你每年会为她置办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即便是王府最捉襟见肘的那年你也给她赊了这么多，我只能这样听着。论起你和她的情分，晓莹自问是比不过她的。所以，还是请世子爷去请娇儿回来吧。”
“晓莹，你听我解释，那时候你没嫁进来，我只有一个人待在世子府，我很想有个人能陪陪我，那时候林娇儿出现了，她……若是我能早一点娶你就好了。”
这话真是讽刺。
庄晓莹说道，“世子爷，你可知你我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都记得你我在皇太后宫里相伴读书的场景，可你却不记得了。世子爷，你从未记得过我们小时候的情分，可是我……我在未嫁人前爹爹就曾问过我意愿，若不是我点头，我也不会嫁进世子府的。”
“晓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晓莹你原谅我这一回。”
“我不要，”庄晓莹推搡宋向秋，把他往门外推，“世子爷还是把娇儿留下吧。或者再去找一个李娇儿王娇儿，我管不了这么多，也不想管，世子爷自己管吧。我累了。”
“晓莹，我……不会再有妾室，我这辈子就你一个，我保证。”
“世子爷你的保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你还是留着这些甜言蜜语去哄骗其他女人吧。”
赶走宋向秋，庄晓莹擦了擦眼角的泪。
晚霓急切地说道，“辛爷今晚就要走。”
“什么？她连住一晚都不肯吗？”
谭辛已经收拾完行囊站在院中和庄晓莹告别。
庄晓莹说道，“辛爷，你这就走？不多留几日？”
“嗯。”
晚霓也不舍她现在就走，“辛爷，小姐和世子又吵了一架，你就再多留几日看看情况。”
“如今世子已经被世子妃拿捏在手上，不会有状况的。”谭辛戴上面纱，对庄晓莹说道，“你今天做得很好，不收世子府钥匙是对的。”
“我也是跟你学的。”
谭辛说道，“我早就说过，有些事情要跟着心走，今天你这么做就是你的心想这么做。”
“辛爷，你就不能再多留几日吗？我知道我们契约到赶走林娇儿为止，可我……我可以加些银两。”
“不了，我另外还有事。你只要按照我教你的办法，宋向秋就被你牢牢攥在手里。”
“我不想攥了，我发现攥紧这男人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别瞎说，宋向秋对你还是不错的，你安心做你的世子妃，有什么事派人来和我说。你知道怎样能联系到我。”
“辛爷，这是你酬劳的余银。你收好。”
谭辛到也不客气，颠了颠这个包裹，非常满意地点点头。
晚霓咬了咬下嘴唇，犹豫再三终于说出她最想说出口的话，“辛爷不如你就留在世子府，我们一起生活不好吗？何必出去风餐露宿？”
谭辛看了晚霓一眼。
这些日子晚霓总是害怕看谭辛这双眸子，仿佛这双眸子能看穿自己，可相处久了，晚霓也能壮着胆子和她说上几句话。
“辛爷，我知道你比我们聪明，比我们都机灵，但一个女孩在外奔波非常辛苦，世子府能为你遮风挡雨。”
谭辛仰起脖子看向天空，天色已晚，朝露白云，一行白鹭结队而飞，后面是一只掉队的孤燕一直向南。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世子府的屋檐太小，遮不住我掀起的狂风暴雨。”
“辛爷，你要去哪？”
“去江南。”
夜幕降临，将所有一切行动都掩盖在沉色的江上，只有那高挂的月亮泛在江面上，与粼粼波光交相辉映。
在码头众多船只中，有一辆最大的船舫悄悄隐没在江上，船上只挂着一只纸灯笼，极容易被人忽略。可只要稍加留意就能发现这艘船船头挂着的锦旗流苏不是寻常人家能挂之物。
“公子，再有一盏茶的功夫我们就该启程了。”
“嗯。”
宋明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眼睛还在书卷上，一页一页地翻着。
牧云问道，“若是辛爷没有按时赶上船呢？”
手中的书页一停，“不等。”
“是。”
“牧云，等等我。”
谭辛站在码头上一个助跑箭步飞到夹板上。
她吐了吐舌头，“幸亏赶上了。”
牧云有些抱怨道，“怎么这么晚？公子等候多时了。”
“和人道别时多说了几句，我这不是赶上了嘛，还请公子不要见怪。”
说这话的时候，他俩就站在船舫门口，谭辛高谈的大嗓门却是冲着船舫内喊。
牧云说道，“你直接去和公子说。”
两人的眼睛都盯着门，里面的人没有说话，他俩谁也不敢说话。
就在谭辛以为那位燕王动怒的时候。
“让她进来。”
“是。”
谭辛推开门走进船舫，隔着屏风看见宋明璋影影绰绰地坐在案前写着什么。
“参见公子。”
屋内没有声。只见其人还在写着什么。
宋明璋不说话，谭辛就算再顽劣也不敢造次，毕竟昀香斋还得指着人家的绿荫庇护。
“事情都办妥了吗？”
“办妥了。”
“你真的让宋向秋真的休了那个妾室？”
“嗯。略施小计而已。”
屏风后面那双凤眼觑了谭辛一眼。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宋向秋稍微动动脑子去皖南王府查证一下你的那封家书，你的计划就有可能全然败露？”
“想过，所以我连夜让她扫地出门。”
“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你若是还想做这样的营生，计划得再完美一点。”
谭辛撇嘴，满脸的不服气。幸好隔着屏风，宋明璋看不见。
许是感应到谭辛的不服气，宋明璋又道，“你这么做只是徒劳，依着宋向秋的心性，他又怎么可能只有庄晓莹一个正妻？”
谭辛说道，“我只拿钱办事，从未向庄晓莹许诺过要保她后顾无忧。”
“难道将来庄晓莹再受委屈，你再去帮忙？”
“如果她给的银两到位，我可以考虑，不过我以为她不会再求我。”
又是一阵沉默。
屏风后面的人不再提笔写字，反倒是拿一本书又翻看起来。
“进来答话。”
若不是这船舫里只有他俩，谭辛都以为他说的不是自己。
谭辛乖巧地越过屏风走进去，宋明璋没看她，目光落在案旁的茶具上。
敢情让她进来伺候他喝茶？
谭辛心里不服，手上却麻溜地动作起来。谁让他能保住昀香斋呢。
他俩上一次见面是在燕王府，谭辛斗胆夜闯燕王殿下的书房，心中既紧张又觉得刺激好玩，并未来得及好好观察这位燕王殿下。
如今站在他身侧偷眼瞧人，比初见时还觉惊艳。
一双黑眸，眼尾狭长，只着一身普通的雪白绸衫，腰束一根云纹宽腰带，乌发也不过一条丝绦随意绑着，却能如此让人挪不开步子。
还真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公子，这气质还真不是宋向秋之流能比得上的。
最近谭辛正巧在写一本《长公主的座上男宠》，这位燕王殿下倒是非常符合原型，只是他的脸色太冷，总有让人敬而远之的感觉。
若是这样的公子被她话本里长公主调戏的话，可能另有一番滋味。
就在谭辛满脑子想到长公主魔掌伸向这位燕王细白修长的小手，而燕王唯唯诺诺说不要之时。
“上次你托牧云传话给我，说当今圣上并非像七皇子说的那样想要查抄浙商，是什么意思？”
哐当一声，茶水打翻在案前。
刚才写好的一份信件被谭辛的茶水浸湿，墨迹迅速幻化成一个个小墨点，然后变成一片大墨点。
宋明璋细心琢磨的书信如今已经成废纸一张。
现实中的燕王岂有唯唯诺诺的神情？
凤眼犀利地瞪了一眼谭辛，拿起茶布擦起来。
“公子恕罪。”
恕罪？
宋明璋瞧着谭辛诚惶诚恐的脸色，心中却知她一点犯错之后的内疚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