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几天大队人马总算抵达京城。虽然一路颠簸，天气又寒凉，但能回家的谭辛已经被兴奋的情绪裹挟，以至于冲淡了心中的郁结。
“总算到家了。”
马车停靠在昀香斋门前时天已经擦黑，谭辛老远就看见自家门前的两个大红灯笼。
当初挂上去时吴卿之曾还抱怨大老远看上去就像鬼宅似地，可她却坚持非挂上去不可，说是能辟邪，说大老远人都能吓跑，更何况是鬼，人可比鬼可怕多了。
原本在大雍京城落脚，谭辛也只是为养活自己而开这家昀香斋，不曾想不过短短几年，如今出去这么多天，她竟也生出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她曾满怀恨意地来到这片土地上，而今丝丝舍不得却已经并驾齐驱在她心头，五指不知不觉中握紧，她努力强压下内心这恼人的情绪，可宋明璋却在此刻缠住她的腰身，让她心中这股情愫无处躲藏。
“放手。”
“不放。”
“大马路上的，又在我家门口，这多不好！”
“辛儿现在是嫌我丢人？”
“堂堂皇子，”谭辛说道，“早知你这般黏人，我就不该答应你求娶。”
“现在晚了。”
谭辛叹了口气，“你总得让我下车回家吧，等下里面的人出来看见我这样，指不定得怎么笑话我呢。”
这话一出口，宋明璋倒不乐意了，悻悻地缩回手，“这里是家，燕王府呢？”
“算我说错了话，这里是家，燕王府也是，行了吧？”
“我可以放你这只倦鸟归林，可……”
谭辛说道，“你这几日肯定很忙，刑部等着你的文书，你父王还等着你的殿前奏对，或许宋磊也要你亲自审，我呢也正好置办点年货，反正我就在这儿等着你，等你拿来圣旨给我下聘。”
四爷被哄得高兴了，“牧云还是留给你，你有事就差他去做。”
“好。”
可是小手还是牵着，宋明璋依旧没有放手的意思，“四爷，怎么了？”
宋明璋薄唇紧抿，舌尖刮过后槽牙，迟迟开口道，“这几日我会让人把我的屋子收拾出来，你也收拾收拾，我知道你的东西多，先把你的那些闲杂书和京城的那些八卦趣事都先搬到我书房去，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好。”
“还有……”
谭辛被他搞得有些不耐烦，推他胳膊，“知道了，我让牧云先搬。你父王还在宫里等你，你先去。”
手一松，谭辛跳下马车，一扭头立马把宋明璋的嘱咐抛在脑后，管他啰里啰嗦说得一堆，自己先逍遥把这个年过了再说。
过年了过年了。
宋明璋望着她雀跃的背影，说道，“进宫。”
宋明璋到达皇城已经天黑，可是宋毅还未休息，皇城城门也开着。
“老四，你总算是回来了！”
“儿臣叩见父王。”
宋明璋刚双膝弯曲跪下来，宋毅一把就扶住了他。
“父王恕罪，儿臣来晚了，儿臣叩见父王。”
宋庭芝和宋时微跟在宋明璋身后一同进殿，但宋毅只眼巴巴地看着宋明璋，好似只有他才是自己的宝贝儿子。
宋毅说道，“你俩也起来吧。”
“谢父王。”
一旁伺候宋毅多年的公公赵海见宋毅这般高兴，心里也高兴，“四皇子可算是回来了，殿下可不知陛下今日问了好几次你何时到。”
宋毅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当日他得到宋磊奏报说宋明璋被山贼所俘，危在旦夕时他几乎就在那一瞬下令发兵去平江。
没想到老九去的半路上，宋明璋就得胜回朝，一道把宋磊这家伙给解决了。
宋毅笑着骂赵海，“说这些干什么，儿子回来了就好。”
他亲昵地问道，“平江很冷吧。”
宋明璋说道，“儿臣觉得还行。”
宋毅呵道，“还行什么？你这孩子从小就是这样，受了苦也不说，小时候身体不好吃的药再苦也不哭。我听说你在平江受伤了？在哪？御医呢？”
赵海说道，“启禀陛下，御医早就在门外侯着。”
“还不赶紧宣进殿。”
宋明璋说道，“父王，我已大好，不用劳烦御医了。”
“不行，得先让御医看看，”宋毅拉着宋明璋的手，“前段时间你音信全无，朕在京城心焦得很，没想到是宋磊这家伙在背后捣鬼，还好你没有中他计。”
“儿臣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是，是好好的，”宋毅叹了口气说道，“这几日你皇祖母身体不好，总是念叨你。”
“皇祖母怎么了？”
宋毅长叹一声，“太医说得隐晦，不过朕听得出来，怕是熬不过这个春节。今日时辰晚了，明日一大早你先去皇祖母宫里请安，让她好好看看你。”
宋明璋忽然觉得自己父王也老了，话变得啰嗦又细枝末节，以前他说话干练从来不会管这些小事，可如今他却会过问自己去不去皇祖母那请安。
宋明璋小心地说道，“父王，皇祖母知道叔叔的事吗？”
宋毅很满意宋明璋的问话，这个儿子总能一下子看到问题关键。
他目光中不再像以往那般果断坚决，口气也不置可否，“老太太虽然身子骨不济，但并不糊涂，她大抵是知道一些。”
“父王，儿臣认为千万不能让皇祖母知道，若是皇祖母得知叔叔这般，终究是会心软，到时候父王就为难了。”
虽然宋明璋是他最喜欢的儿子，但他从未有这么一刻像现在这般欣赏这个儿子，或许是因为他这次办的事实在太漂亮，或许是因为宋明璋离家久了，身边的儿子又不能让他满意。
“朕已经吩咐下去，她身旁伺候的人不会胡言乱语。”
“父王放心，儿臣明日去看皇祖母时只提成功剿匪。”
宋毅说道，“老四，你这回立下大功，快说说你要什么赏赐，明日上朝之前朕就让庶吉士草拟诏书。”
“父王，”站在宋明璋身后的宋庭芝冷不丁地开口道，“儿臣以为四哥一路奔波也是辛苦了，封赏的事也不急，总归是咱们自家的事，倒是宋磊的罪状还需快些定夺，不得叫天下人非议父王才是，皇祖母那也能尽快平息，不再多生事端。”
“老九说的是，”宋毅目光瞥向宋庭芝，见他满脸真诚，点点头对赵海说道，“你让人拟旨着刑部会审，审出来什么立刻上奏，朕倒要看看朕有哪些地方对不起这个弟弟。”
宋毅又对宋明璋说道，“这一趟尉迟家又立了功，昨日上朝的时候朕还夸了尉迟老将军。”
宋明璋说道，“启禀父王，这回儿臣能死里逃生的确全凭尉迟兰舍命相救，为了儿臣，他不惜违抗尉迟老将军的父命偷跑出来。”
宋毅双眼微眯，冷笑一声，想起当时老四在平江生死未卜，京城的官员人心惶惶一个个都势利眼扭头去了老九的府上巴结，阴恻恻地说道，“难怪昨日我夸他的时候他脸色这么难看。看来尉迟家的血是时候应该换一换了，朕瞧他的嫡长子也没什么建树。”
宋明璋说道，“父王能这样决断真是臣子之福，如今朝廷是用人之际，那些庶出的豪门子弟自然也想为父王分忧。”
宋毅满脸不屑，“什么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朕可不讲究这些。但凡有才能的人，朕就要重用。”
此言一出，宋庭芝心中一惊，宋时微的脸色也是变得古怪起来。可能宋毅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过于欠妥，看了一眼赵海，赵海对着殿外叫道，“宣尉迟兰。”
“卑职尉迟兰叩见陛下。”
宋毅看着跪在殿上的尉迟兰，问道，“刚刚听我儿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
“卑职惶恐。”
“惶恐什么？这是功劳，朕就会赏赐。你手上那支军队就由你管辖，不必还给尉迟老将军了。即日起你也不必跟在尉迟老将军身后，朕许你上朝时跟在老四后头。”
宋庭芝目光扫向尉迟兰，对他拱手说道，“真是恭喜尉迟小将军了，日后跟着我四哥平步青云。”
不过才进京一日，老四军权也有了，手上又有部队。这还真是步步紧逼。
宋时微瞧了一眼宋明璋，也对宋毅说道，“父王，再过几日就是月初朝会，这几日让刑部加紧审理此案，待朝会时一并公布以正视听。”
自从宋明璋被派去平江，宋时微总是站在最边上，很少开口说话，加上宋毅总是斥责他，他便越发沉默，前几日因为一些小事宋毅对他大为恼火又让他禁足。
今日是才见到宋时微，看他瘦了整整一圈，人也是无精打采的，宋毅问道，“你怎么这般脸色？是病了吗？”
“回父王的话，儿臣偶感风寒。”
“如此为何不宣御医看一看？拖出大病来如何是好？”宋毅忽地一抹愧疚感涌上心头，不再看宋时微，“赵海，宣御医到东宫。”
“奴才遵命。”
宋时微不敢推脱，生怕宋毅发脾气，只得谢恩。宋毅见宋时微这般怕自己，心里越发不好受，眉眼之间满是不耐烦，见宋时微犹如惊弓之鸟又不好发作。
宋毅摆了摆手，说道，“天色这么晚了，你们兄弟几个都先回去歇息，过几日我们再议朝事。”
“儿臣告退。”
众人都退了出去，显得这大殿空唠唠的，宋毅站在桌案前，望着宋明璋的背影说道，“赵海，你觉不觉得老四这回从平江回来有些变化？”
赵海心里一咯噔，这位陛下虽然面上和善，但心中却不似脸上这般温柔，“奴才不敢妄议皇子。”
宋毅瞥一眼恭顺的赵海，眉眼间都是笑意，骂道，“你这只老狐狸，朕让你说，你怕什么。”
赵海嘿嘿一乐，“陛下教训的是。”
“朕觉得老四越发沉稳干练了。”
赵海说道，“四皇子本就世事练达，出去一趟历练不少，自然也越发稳重了些。”
“不对，朕的儿子朕知道。你去看看锦衣卫那查到些什么？他最近接触过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