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辛感觉自己的心脏一下子跳到嗓子眼，她的双手牢牢攥紧拳头，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老人，他已经满目苍老，并不是噩梦中那般精神模样，但他那双阴毒的眼睛深深烙在谭辛的心里。
对，就是这双眸子！
刹那间她又回到那个雨夜，那个电闪雷鸣的皇宫，磅礴大雨中她爬上城头看见远处城门之外一片银色盔甲在雷电交加之下一闪一闪，尤为瘆人，远远看去，那个冲在最前面的就是这个苍老的老头子宋毅。
凄楚的哭声荡在皇宫中，火光与寒光交错，母亲悲怆的呐喊声犹在耳畔，“辛儿，活下去……”
“母后……不，不要离开我，母后……”
“父王和母后终究是要一起走的，剩下的路只有你自己走下去了，辛儿。”
“父王……”
“活下去，辛儿，你要活下去。”
谭辛曾幻想过一百种见到宋毅时的场景，却没有想到是他亲自登门造访，她心中迸发出冲动，想此刻就手刃这个杀害自己父母的刽子手。
脑袋瓜转得飞快，她在盘算在打量。杀父仇人近在身侧，他的身边就只有一位老者。他是偷偷出来的，一定没带侍卫。
谭辛激动地想，眼睛不断瞥向手边苹果上的一把小刀。动手吧！只需一招他就能当场毙命。
仇恨真是特别奇怪的情愫，一旦产生就会像划破血管的鲜血一般很快浸染自己的衣衫，她明知恨像毒药腐蚀内心，却甘之若饴。
自从认识宋明璋之后，她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仇恨继续活下去，这一刻才深刻明白她不可能放下这嗜血的仇。这一刻她眼里只有仇恨，只想杀了他，即便结局是不顾一切地毁灭，她也要杀了他。
“辛儿……你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吗？”
谭辛心头一颤，是宋明璋的声音，“不要离开我。”
不，是宋明璋。她逼着自己拉回思绪。
宋毅看着她眉眼带笑，可笑中透着距离，“看来辛爷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陛下是来劝说我离开宋明璋的吗？”
赵海呵道，“大胆，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跪？”谭辛冷笑一声，鄙夷地看向宋毅，颤抖的双唇淡漠地反问道，“我不跪又如何？陛下难道要杀了我吗？杀了我也好，这样一来陛下也不用为难，直接告诉宋明璋让他再找一皇妃就好。”
宋毅有些吃惊，哪有女孩能像她一样这般放肆，“果然是老四看上的媳妇。”
他无所谓地冲着赵海摆了摆手，赵海退了出去。内堂的门被关得严严实实，屋内只有谭辛毫无惧色地望着宋毅。
宋毅说道，“你认识老四多久了？在哪里认识的？”
“在该认识的时辰、该认识的地方认识。”
“你这次跟着一起去的平江？”
“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宋毅说道，“你不必如临大敌似地看我，我今日不会对你怎样。”
“自然，陛下爱民如子，自然不会滥杀无辜。”
宋毅笑着，眼神中又透出一阵狠绝之色，“你也不必给我戴高帽，该杀的时候，我自然也不会心慈手软。”
谭辛莞尔一笑，“既是如此我就放心了。”
说罢便毫无规矩可言地坐在宋毅对面，“想来我还不到死的时候。”
被一个丫头片子噎话，宋毅目光一闪，“你既然知道老四的身份，应该知道朕对他寄予厚望。所以他给不了你想要的。”
谭辛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吗？我猜也是。”
宋毅还未来得及吃惊谭辛的审时度势，她立刻又说道，“那就让他自己来对我说。”
宋毅站起身来随意翻看桌上刚收官的一本话本，依旧没有动怒，甚至还流入出你太天真的眼神，“一夫一妻的皇帝只存在于你的话本，你见过有哪个大国的皇帝只有一位妃子的？他需要通过联姻来巩固他的权利。”
“就像您一样？”
“就像我一样。”
谭辛想说我父王母后就是忠于彼此，他们年少相伴感情很好，可她看着眼前苍老的宋毅，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不惜代价灭他国的老人永远不会明白这种感情。
“要坐这个位子，本就是孤独的，他需要牺牲许多，包容许多，失去许多，这里面大概就包括你。”宋毅一双老眼直视谭辛，炯炯有神又极其蔑视，说道，“朕能够答应你的就是你能成为他的侧妃，将来待朕百年之后成为他后宫里众多妃子之一。如果你不能做到，你就不要答应他。”
宋毅见谭辛不言语，“我的话言尽于此。”
背后响起一声冷嘲热讽的笑，宋毅停了下来，她望着宋毅的背影，问道，“你当真以为只要我拒绝他，他就一定会按照你的意思娶那些一品大员的千金？”
“作为一个父亲，你太不了解宋明璋，也太小看他了。”谭辛走到他面前恭谨地施礼，替他打开内堂的大门，说道，“今日你来找我之事，我会对他守口如瓶，不是因为您手上的生杀大权，而是怕他难过。而您提出的条件我不同意，您可以论我抗旨不遵治我的罪，但我和他约定过，我既然答应他就会信守承诺。”
“外面风大，还请陛下趁早回宫。”
宋毅脸色很难看，门突然打开，一股寒风灌入内堂让他猛然咳嗽起来，门口两名侍卫已经站在门口。
赵海赶忙上前一步替他披上斗篷，“陛下，注意龙体。”
宋毅没有理会赵海，而是剜了一眼身侧的谭辛。
谭辛缓缓吐出一口气，暗自庆幸刚才没有真的动手刺杀他，不然自己就身首异处。
宋毅坐在马车里沉默良久，赵海伺候他多年察觉他心中不快，跪在一旁的蒲团上也不敢说话，低眉垂目拨弄炭火盆。
炭火被烧得噼里啪啦直作响，宋毅说道，“赵海，回宫之后你替我传个话去燕王府，让老四好好休息，审问宋磊的事交给庭芝。”
赵海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恭谨答道，“奴才遵旨。”
待宋毅的马车离开，吴卿之瞅着越走越远的马车凑了过来问道，“这老爷子是谁？摆这么大的谱？”
“仇人。”
“啊？”吴卿之冷汗快要滴下来，焦急地问道，“你才从平江回来几天？什么时候得罪这么大的人物了？喂~你说话啊，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谭辛不理他碎碎念，扭头进屋冲他喊道，“今日我谁都不见。”
吴卿之问道，“四爷来了也不见？”
“对，尤其不见他。我现在特别生他的气。”
吴卿之挠头发，纳闷，“难道又吵架了？”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早就过了皇城城门关上的时辰，按照往日这么冷的天气，守门的将领已经躲在旁边的门房插科打诨咪一盅小酒，可今日他们得了圣旨依旧得在寒风凌冽中站着值守，边门还不得落锁。
御书房里的一片通亮，宋毅坐在案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小太监刚从街上给他搜刮过来的闲趣杂谈，可站在一旁值守的赵海却知道今日陛下的心情不好。
他站在一旁研磨，眼睛看着地面不敢出声。小太监掀起门帘一条缝探进脑袋，左张有望见对上赵海眼神朝他挤眉弄眼。
赵海偷瞄宋毅依旧在看书，低头挑帘出了门。
见赵海出来，小太监立刻上前问道，“老祖宗，今个天气冷，雪得下一夜，陛下还不歇息吗？”
赵海摇摇头，“陛下要见一个人。”
小太监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什么人呢？”
赵海的眼眸一瞪，“放肆，陛下见人也是你能过问的吗？”
“奴才不敢，老祖宗别气。”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昨个陛下才见过太医，小的就是怕陛下的病情加重。”
赵海骂道，“陛下哪里病了？教了你多少次，你怎么就不过脑子？陛下只是偶感风寒。”
小太监脑袋梆梆地敲在地上，“是，老祖宗教训的是，是小的嘴欠。”
赵海敛了脾气，说道，“你去把寝宫的炭盆烧旺一些，再去御膳房准备一碗药膳汤，陛下见了这人之后心情不好，让他服下一盅药再歇息。”
“是。”被骂之后的小太监也不敢多问，迎着风按照赵海的吩咐一溜小跑去御膳房。
“儿臣叩见父王。”
宋毅正提笔欲在这本杂谈的某段上写几句批注，听见宋庭芝的声音，笔尖一顿，将笔搁下，“进来吧。”
宋庭芝将斗篷脱下，站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雪，才缓缓从外进殿，“父王，儿臣把人带来了，是现在就见还是再等等？”
宋毅长叹一声，对他招了招手。
“儿臣遵旨。”
宋庭芝将人带入殿中，望着殿中的人，一股疲倦的神色爬上宋毅心头，他想他真的是老了。
宋庭芝呵斥道，“大胆罪人，见了陛下为何不跪？”
从平江被押到京城，又在牢中被关了多天，宋磊满脸胡渣满身恶臭，笑起来更像街边摇尾乞怜的乞丐，“哥哥，你要我跪吗？”
宋毅不看他，对宋庭芝说道，“你退下吧。”
宋庭芝有些迟疑，“父王，儿臣怕……”
“这是在皇宫，你还怕他对朕不轨吗？”
“儿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