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赵王会见范奚,在景睦的助力之下,没有丝毫为难,十分爽快地接下他奉上的交和国书,并热情好客的要礼宴来使。

    这比范奚料想的还要顺利一些。看来景睦是下足了大功夫,提前在赵王跟前进言。

    毕竟景睦可是没有完成这个由他自己谏言,迎娶鲁国王姬的使命,往大了说是办事不力之罪,往小了说,也在自己的政敌赵师那一派面前,失了颜面。

    现在他不得不以这种与鲁国交和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办事不力。因而才格外想促成这一桩外交关系,将功抵过。

    好在赵王年老色昏,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女人。景睦深谙他的喜恶,一回来就特意进献了两名丰腴妩媚的美人,送入宫中讨他欢心。

    这几日,赵王沉迷美色浸淫后宫,甚至连早朝都罢免了。若非今日要会见使臣,赵王这才来上朝。

    朝堂之上,不难看见不少人对景睦颇有微词。

    范奚不动声色地将这些尽收眼底,大致了解了赵国朝堂之间的派系与形势。

    赵虽强大,然君不似君,奸佞当道,臣子离心。

    不出几年,必有内乱。

    赵王设宴招待范奚,他脱不开身,便托一个内侍去宫门外,告知姬禾别再等他,先回诸侯馆。

    姬禾得到传话,便乘来时的车马自行离开。

    回程不比来时不容耽搁,左右无事,她吩咐车夫慢行,闲闲经过市集,停下逛了逛,在路旁的茶水铺,喝了一碗薜荔果做的凉粉。

    民间小食,不如宫中做的精细,她吃了两口便搁下汤勺。

    若是宫中做的,膳房会用最时鲜的薜荔,取果皮与籽,捣碎置于纱布中,在放入醴泉之水烧开的滚水中泡制揉搓,待果胶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冻状,以冰鉴冰镇之,吃前淋上蜂蜜,爽滑可口,于炎炎夏日是一绝的消暑珍馐,也是她最喜欢的一道时令小食。

    此刻身在异国,吃住与往日规格大相庭径,无端令她生出一股思归之情。人生第一次,想家想国,想父母兄弟姐妹。

    姬禾在桌上留下两枚刀币,起身走出店外。行至街头,她见多数赵人,都身穿胡服,于是也想入乡随俗,试试这胡服与华夏服饰有何不同。

    她沿路找了间成衣铺子,挑了几套充满赵国特色的改良胡服。

    立秋后,北地的气候与中原便有明显的不同,这几日早晚的风都生了一股凉意,再过两个月便开始入冬。

    此刻店中的衣饰鞋屐,也不尽都是凉爽的夏日丝帛,早早摆出了略厚些的狐毛裘、兽皮靴等秋冬的御寒之物。

    姬禾一进店,店主通过她的穿着,便料定她不是赵地人,跟在她身侧热情满满的介绍,在她终于选好结账的时候,狮子大开口狠狠宰了一笔。

    姬禾自幼长于深宫,不太了解民间的货币和物价,更何况,这次从诸侯馆出来的目的是入赵宫,是以她也没随身带金银细软,问了句可否先赊账,随后让人送钱来。

    店内就姬禾一个客人,是以店主才方才一直陪着笑,此时见她没钱,当场敛了笑,只把她当做来砸场子的无赖,怒气冲冲推搡着要把她赶出去。

    这可恼了姬禾,她出生起便被众星捧月地长大,享受世间一切礼遇,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

    当下,她便沉了脸,冷声呵斥:“你大胆!”

    生于钟鸣鼎食之家的姬禾,即便此刻因乔装之故,浑身上下着便服,从都到脚不华不彩,但仍是掩盖不住她神色之中,天生自带的尊者之气。

    那店主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她不怒自威的模样,不由自主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心突突的跳。意识到自己被眼前这个不知来头的少年唬住,店主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她一眼,大声道:“本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向来钱货两清,一概不赊账,阁下既然买不起,就别消遣我时间。”

    这声音引得店外路过的几个行人,驻足围观,来凑热闹。

    店主见门外围着的人多了起来,乘机借此造势,引人进来,越发添油加醋数落起姬禾来。

    姬禾自小相与的人,皆是知书识礼的君子,何曾遇过这种颠倒是非、言行粗鄙的市井小人。

    再加上被众人围观,她竟气到手足无措,无从辩驳,遂捂住耳朵红着脸挤出人群,慌乱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登上马车回诸侯馆。

    一路上,姬禾心中弥漫着诸多委屈。

    今日之事,让她第一次意识到,在一个遥远陌生的异国他乡,脱离了她与生俱来的王姬身份,与姬姓光环,她或许什么也不是。

    夜间,范奚从王宫宴毕回来,头一件事便是询问馆内的随从,姬禾今日回来后的状况。听到说她回后不曾用晚膳,径直回屋的脚步,朝旁边走了过去,敲了敲她的房门,问她怎么不吃东西。

    他没等到她开门出来,隔着房门,只听到她闷闷不乐的声音,“吃不下,便不想吃。”

    范奚听得这话,默默转身离开。

    姬禾蜷缩着躺在被窝里,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虚弱之状。

    不知是今日在外吃的那碗凉粉受了凉,还是什么,她回来后,腹中剧痛至今,一丝力气也无,更加不想吃。

    好不容易盼到范奚回来,听他只在屋外问了一句,便不再理她,姬禾只感心中生凉。她闭着眼仰躺,连带今日在外受的气,悉数化成委屈的泪,从眼角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又响起敲门声,以及一道关切的言语:“你睡了没,来开下门。”

    怎么会睡得着。

    姬禾蓦然睁开眼睛,有些艰难的下地,慢慢移动到门边,拨开门栓,开了门。

    门外是范奚,竟连官服也未换,手中端着托盘,盘中摆着碗碟勺箸。竟是亲自给她端来了吃食,劝她多少吃点。姬禾见此才觉得心内回暖,回以一笑,侧开身让他端膳入内。

    借着屋内灯火,范观她脸色发白,难怪方才见她的站姿也异常虚弱,“公女怎么了?”

    姬禾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轻声道:“有些腹痛。”

    见状,范奚深深望了她一眼,拂袖出了屋子。

    姬禾听到他吩咐人出去找医师的声音,而后她但觉腹中一动,有什么蓄势往下冲,终是眼前一黑,痛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床侧守着个年轻清丽的女子。

    一见到她睁眼,女子就疾步小跑出去,喊道:“主子醒了。”

    不一会儿,范奚就进来了,问她可还好。

    “我怎么了?”姬禾满脸狐疑地问。

    “你……”范奚有些难于启齿,移开目光,指了指旁边的女子“你这几日好好休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稚辛,日后由她伺候你。”

    “稚辛?”

    “奴是大人找来伺候姑娘的。”名为稚辛的女子,恭恭敬敬朝她一拜。

    “你先下去。”姬禾朝稚辛道。

    稚辛福了福身子,应诺出去。

    姬禾此行乔装成男子,隐藏了身份,但在昏睡的期间,屋中忽然多了个外人,还是范奚寻来的,她觉得有必要问清来龙去脉。

    “在异国他乡,师傅找个外人过来,不怕泄露我女子的身份,是何用意?”

    范奚沉吟良久,才道:“公女长大了,若不是在外,此事理应由宫中女娥教导公女。”

    那会她突然昏倒,将范奚吓的满头大汗。

    他将她抱起放回床上,一直喊她,也不见有反应。直到找来了医师,诊脉之后,说她无大碍,只是女儿家癸水初至的正常反应。

    范奚微微愣住,紧张神色得以松缓,他迅速为她找来个女子,给她擦洗身子换了衣裳。

    一切妥当后,他这才注意到自己衣服上,因着适才那一抱,已是沾染了些红色。

    姬禾醒来有一会,她才察觉到自己被换了件衣裳,下身也垫着什么东西,此时听着这语焉不详的话,略加思索了一会儿,猛然意识到他话中的含义。

    顿时只觉得脸上一热,想整个人都缩回被子里,她极力保持镇定,让语气正常:“我明白了,谢、谢师……”

    怕什么来什么,姬禾羞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范奚见状,出言交代了几句,拱手退了下去。

    出了屋子,夜风一吹,范奚只觉满头细汗,瞬间冰凉。

    看见守在门口的稚辛,他留一句话:“好好照顾她。”便回了自己屋子。

    范奚走后,姬禾躺在床上消化这一事件。

    她从前见过姬菽姐姐总在每个月的固定几日,身子不便,她起初以为她是身染什么顽疾,才会如此。后来去探望她,姬菽才告诉她,这不是病,只是每个女子长大成人的必经之事,还红着脸告知了她与穗儿,日后遇到此事要如何应对。

    当时,姬菽说:癸水那几日,有人会腹痛,有人会发热,还有人情绪易敏感。

    距今有两三年了,远的险些让她忘了这件事。

    以至于下午的腹痛,她没将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姬禾唤稚辛进来,向她道谢,问了问她是哪里人,从何处来。

    稚辛楚楚可怜的跪在地上,说自己原是郑国人,后来韩国灭郑,现在既无故园,也没家人。

    “你家人呢?”

    “列国之间年年打仗,年年征兵,家里男丁早已死在战场了,没有当家人庇护,女眷也飘零离散,不知所踪……”提到这些,稚辛捏着袖子擦掉泪水,朝姬禾叩拜,“奴愿追随姑娘,伺候姑娘一辈子,只求姑娘赏奴一口饭吃给奴一个栖身之所,还望姑娘成全。”

    三言两语,使姬禾微微红了眼,“你起来,我答应你,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你居无定所。”

    这是姬禾第一次听到战乱相关,第一次见到战事之下的苦难者。

    自她有记忆起,鲁国便是风调雨顺,在这之前,她仅从书简上看过几字几句的简要相关描述。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若有一天,刀兵之争的战火烧到鲁国,数万万民众会如何,鲁国会如何,她与所爱的人们又将会如何。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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