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情

    赵允前脚刚出相国府,宫中小内侍紧随其后就过来了。

    古稀之年的相国赵师,匆匆换好官服,正欲入宫。听得来报的消息,心下大惊,当即冒雨快马加鞭赶往宫中,面见赵王。

    赵王似乎知道自己这个叔叔所为何来,打发内侍出去:以夜深已睡为由,闭门不见。

    一把年纪的赵师跪在殿外,陆续又来了几位年长位高的重臣,整整齐齐一同跪在殿前。

    诸人不断振声高呼:“启禀我王,臣有要事上奏。”

    他们重重叩首,锵然道:“如王不见臣,臣等愿长跪不起。”

    殿外小内侍匆匆入内传话,只得到赵王一句嗤笑:“竟还敢要挟寡人,那便随他们心意,爱跪多久,就跪多久。”

    赵师带头开口:“公子寿遇刺一案,事出蹊跷……裕昌君仁义忠厚,谨小慎微,万万不会行此谋害兄弟之事,恳请我王明察。”

    “废君之事,事关重大……望我王三思!”

    赵王居于殿内,面色依旧阴沉。

    殿门之外就是赵师等人铿锵有力的求情声,和着淋淋雨声,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中。

    “不愧是两朝辅臣,手眼通天直达王庭。”赵王冷笑了一下,赵师竟这么快就知道他下的那道废除赵绪君爵的谕令。

    猜疑之心但起,赵王气得不轻。

    犹如一只盛怒的猛虎,铁定心要废除赵绪的封君爵位,将他贬为庶人,赵王耳中再也听不进任何规劝。

    特别是这位扶持了他半生,当年力挽狂澜将他送上王位的王叔。

    此时此刻,他为赵绪求情的样子,像极了当年也是如此力挺,庇护他的时候。

    越是这样,偏偏越令赵王不悦。

    他年少为王,前半生都活在赵师的监督之下,克己守制,摈弃喜乐,做个他眼中的好君王。殊不知,三四十载为王之路,他早已积压了无数对那群辅弼之臣的厌恶,怨怼与憎恨。

    连带他们的所有谏言和选择,都让他无比讨厌。

    他们越想立赵绪,他便对这个长子更多一分不喜。他们越为他求情,他便越想废掉赵绪。

    君权之侧,容不得多余的人,来左右一个王的抉择。

    相比之下,他更为倚重那个由他一手扶植出来的假相:唯王命是从,那才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样子。

    赵王漠然下令:“来人,相国年事已高,经不得雨夜寒气,着人即刻送他回府!派太医前去,不养好身体,任何人不得打扰相国。”

    殿门外的赵师,听得内侍传来的这则口谕,心凉了半截。

    为人臣者,深谙王心。

    更遑论,这位君王是他呕心沥血,耗费半生辅佐出来的。

    他本无病,赵王却偏偏以让他养好身体为由,不让任何人登门。他敏锐的感知到,赵王这是变相的将他软禁,切断他与他人互通消息,警戒他不得再掺和此事。

    都是朝堂之上的人精,众人也都明白,说来说去,赵王或许并不想查明事实真相,他并不关心到底是不是赵绪做的,他只是想借此乘机废掉长子,好名正言顺改立幼子。

    赵师被强行送出宫一事,让其余大臣心生不满,跪在殿前直言不讳。有心直口快者,议论赵王有失君道,废长立幼,不符周礼,不合祖制。

    很快,忍无可忍的赵王又下了一道令:“将外头求情的人一一记下,通通罚俸三月,再有异议者,按刺客同党之罪,革职流放处理。”

    ……

    刑牢之内,赵绪父子被除去外衣簪冠,刚刚历经过一次鞭刑。

    粗粝的鞭绳劈破衣物,打得肉身皮开肉绽,也未使他们屈打成招,认下罪状。

    老内侍入内传令时,受刑昏迷的父子二人,呈大字型被捆绑在刑架上,被典狱用一桶冷水泼醒。

    水浸透血衣,沾上血水,渗入伤口之中,引得四肢百骸都生出剧烈的刺痛。

    赵翦不由抖了一下,嘴里溢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只见他眼睫一颤,艰难地睁开眼眸,就担忧的转头看向旁边之人。

    旁边的赵绪,唇上毫无血色,呼吸微弱,依旧昏迷。

    赵翦口中不断地喊着“父亲”,企图唤醒他。良久,赵绪终于缓缓转醒,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声音,模糊应了一声。

    老内侍见此惨状,斥责了一句狱卒,“接王诏者,需衣冠整洁。”才将他们二人解绑,送回牢房。

    赵绪接到赵王废君的旨意,脸色一片青灰,颓然跌坐在地。万念俱灰之下,他竟挣脱赵翦的搀扶,一头向墙上撞去,想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见状,赵翦奋力扑上前去,抱住父亲的腰身,将他拖离墙壁,苦苦哀求他万万不可如此,“若父亲一死了之,他日太史官笔下,只会留下裕昌君行刺幼弟失败,被夺君爵,自尽谢罪的污名。昔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仅凭三千甲士东山再起,今日你我父子身陷牢狱之灾,更不能就此认命,自裁于此!我们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有机会洗去冤屈啊。再者,王上并未下诏要处死我们,还望父亲冷静。”

    赵翦急中生智的一番话,让赵绪感到一丝慰藉,心生一线希望。他抬起泪眼认真凝视眼前的儿子:

    见年仅十五的赵翦,五官尚有些少年的青涩,虽历经刑罚,面色有些憔悴,但他的眼睛仍旧炯炯有神,不屈不服,隐隐透着一股可贵的沉着与冷静。

    不愧是郜太后一手养大的公孙,眉宇间气度初显。

    明明是三分与自己相像的面容,却比自己更像一个王公之子。

    像他,也不像他。

    从赵翦清亮的眼睛里,赵绪看到失魂落魄、神情萎靡的自己,面对如此浩劫,他竟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如。

    赵绪闭上眼睛,缓缓颔首,“翦儿说的对,是为父思虑不周,不该冲动行事。”

    老内侍目睹一切,瞅了瞅四下,趁无人之际,以手挡在唇侧,悄声道:“请大公子、公孙保重,老奴已遣人通知了相国,相信相国会有办法的。”

    赵翦安抚好赵绪,转身走到监栏前,对着老内侍一拱手:“多谢阿翁相告,大恩大德,翦没齿难忘。”

    “哎呦,使不得使不得,公孙折煞老奴了。”老内侍连忙朝旁边夸了一步,避开这一礼。

    “翦有个不情之请,可否劳烦阿翁,将此事于明日告知于郜太后?”

    赵翦自幼受曾祖母郜太后养育之恩,长于王庭,宫中各地都是他的玩乐之处。因他性子明朗谦和,对宫人从不斥责,各宫掌事也都对这位公孙敬之爱之。

    现今,面对他这个请求,老内侍果断点头应下,“老奴明白了。”

    朝堂之上,相国说话好使;后宫之中,说话最有分量的,除了赵王宠妃——珵环夫人,当属赵王生母——郜太后。

    郜太后虽不干涉朝政,但此事牵连她最喜欢的金孙赵翦,她若知晓,必定会想法子从中周旋,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若能借助太后的势力彻查此事,还赵绪赵翦一个清白,那便更是再好不过。

    得到肯定答复,赵翦再次强调务必是明日告知,不得深夜叨扰太后歇息。

    郜太后年事已高,夜间觉少,为人子孙,纵有天大的冤情,他也不愿因此惊扰到疼爱他的曾祖母。

    是夜漫漫。然而,很多人彻夜无眠。

    但这不包括姬禾。

    她一觉睡到天亮,醒时外头还在下雨。

    稚辛伺候她梳洗膳食后,姬禾习惯性去隔壁屋子找范奚,可她只见到一个收拾得干净整洁的空屋。

    范奚不在。

    大早上不见人影,还能把屋子收拾的井然有序,也不知他起的是有多早。

    范奚不习惯由人伺候,事事躬亲。这是来赵路上,姬禾才发现的。

    起初,她当他是为了保密她的身份,一路同行,才不让仆从近身伺候。但一路之上,他还能妥当的料理她的衣食住行,这让姬禾尤为感佩。

    姬禾下了楼,问随行出使赵国、驻守在楼下的鲁国侍卫,“范大夫去了何处?”

    侍卫目不斜视,答道:“范大夫拜访景相去了。”

    拜访景睦。

    姬禾狐疑地转了转眼珠。

    出使赵国一事,已近尾声,按理不日他们就该启程回鲁。这个时候,范奚拜访景睦,所谓何事?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到那日景睦送来的四个男宠,不由胡思乱想一通。

    越想姬禾越不安,她索性也前往景睦府上,去找范奚。

    碍于稚辛始终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于是姬禾也让稚辛做男子装扮,与她一同前往。

    景睦府上。

    范奚一大早过来,为的不是什么私事,乃是裕昌君被废一事。

    天一亮,这则消息就从王宫流出。

    后宫妃嫔,文武百官,市井之中,都惊闻此事。

    景睦听得后,暗自开怀了一阵。

    毕竟他可是顺应王心,将宝压在受宠的公子寿身上。如今赵绪倒台,眼看赵寿将不费吹灰之力,顺利得到太子之位,如何不教他欣喜。

    然而登门的范奚,却立劝他去赵王跟前,为赵绪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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