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亡

    自那场迎春宴之后,宫中诸多妃嫔及年龄尚幼的公子公女皆因惊吓过度,心神不宁,慢慢的相继染病。

    整个太医署战战兢兢,使出浑身解数,治好这个,那个又复发……不少人头疼脑热接二连三,合宫之内竟病来如山倒。

    宫中不宁,姬禾忙着照看妹妹弟弟们,也没能外出去范府探望范母。

    这日,姬禾在姬荣殿中蹭课,范奚问起刺杀一事。

    姬荣说,费尽周折,城中所有民间乐坊,都未查到有可疑之处及来历不明之人,线索就此中断。

    姬禾道:“刺客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她的来历又是如此隐秘,但是一个人活在世上怎么会不留一丝痕迹,她背后的势力,能为她隐藏,必然不容小觑。”

    “这股势力,不会比我方的小。”范奚分析,“如此庞大的力量,若这是一国之力呢?来自他国的刺客?”

    “楚国。”

    “楚国。”

    兄妹二人异口同声。

    范奚也是这样想的。

    列国之中,与鲁国正式挑破关系、有过节的,唯有楚国。

    再加上元日那天,陈安手下送来的帛书,都昭示着,楚国的不安分。

    “楚国能派出一个刺客,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敌暗我明,为今之计只有宫中戒严,加强守备。”

    ……

    正月中旬,姬穗大病一场。

    病中,她不思吃喝,连平日最爱的烤鸡腿都下不了口,从前的满月圆脸瘦成了瓜子脸。

    姬禾带着范奚给她的那瓶续命丹,前去探病,见姬穗与病前判若两人,憔悴异常,心有戚戚。

    姬穗反倒安慰她不许担心,说自己如今瘦了,不再是个小胖子,也终于能像她和姐姐那样穿好看的裙子了。

    正月下旬,丹药奏效,姬穗的病情开始好转。

    她开怀地和姬禾说,这下正好能赶上三月的籍田礼,若是病未愈,差点就不能去了。

    见她一脸庆幸,姬禾不解地劝慰:“你大病初愈,身体还虚弱,仍需日常调养,籍田辛劳多晒,你去干什么。”

    姬禾姬穗却坚定道,她一定要去!

    问及缘由,她道:“因为到时候王田的田埂上,会有早熟的桑葚,我要第一个去采摘来吃哩!”

    听后,姬禾笑地肚子疼,轻轻掐了掐她的脸蛋儿,揶揄道,“原以为穗儿大病一场,跟变了个人似的,越发沉稳懂事了;没想到一个桑葚,便叫你露出了狐狸尾巴,果然还是我那爱吃的可爱穗儿!”

    姬穗捧着脸,无辜的舔了舔下唇,“可是桑葚真的好吃嘛!

    “可是三月哪来的能吃的桑葚,这时候才刚开始长出果子,还没熟呢!”

    “有的有的,去年籍田,亲蚕大典后,采桑时,我曾见过的,不过不多,一大片中也就一两粒熟桑葚。就是如此,才显得可贵,今年,我也一定要摘到!”

    少女的容貌,孩子气的言论,天真烂漫,可爱至极。

    二月初七,姬穗在春寒料峭中,失足落水溺亡。

    适时,姬禾应王后之意,帮她统计下个月参加的籍田礼的后宫人数,正在竹简上刻下今日变更的人员名字。

    闻此噩耗,手中刻刀一滑,顿时割破她的手指。

    姬禾赶到蓬莱池的时候,姬穗已经被打捞上来,盖着一层白布,被放在冰冷的地上。

    周遭围了一圈人,王后与姬菽几乎是瘫坐在地,痛哭流涕。

    姬穗的贴身宫娥,手臂上挽着一件披风,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哭泣。

    几名太医也垂头跪在一旁。

    姬禾拨开人群,见到隆起的白布,脚下一软,她勉强站定,艰难地朝那走了过去。

    掀开盖着的白布一角,她见到被湖水泡的脸色灰白的姬穗。

    脑中轰的一声,似有东西炸开。她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抑制不住地踉跄了一下,幸得被身旁的稚辛稳稳扶住。

    昨日才与姬穗见过一面,有说有笑。

    姬穗还拉着自己与姬菽,在殿前的树下,花了一天时间,一起搭了个秋千,姐妹三人荡着秋千,说悄悄话。

    今日,她就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很久之后,姬禾才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哽咽,“这是怎么回事?穗儿,穗儿怎么会这样?”

    姬穗的宫娥哭着说明原委。

    今日,姬穗说久卧病榻闷得慌,如今无恙,想出去走走,主仆二人便来到这蓬莱池喂鱼。

    中途起了一撒风,姬菽说冷,让她回去拿件厚披风。她再回来时,没在原地看到姬穗,着急的沿着湖边找,没想打见到湖中漂浮着姬穗的尸体。

    “都怪奴婢,若是奴婢一直陪着公女,公女她便不会掉下湖中无人救了。”宫娥一边哆哆嗦嗦的哭一边磕在地上,额上磕的一片血肉模糊。

    王后再度听见这则说辞,直接哭昏了过去。

    一片混乱之中,那宫娥忽然泣声大喊:“黄泉冰寒,公女慢些走,奴婢这便来给您送披风。”说完,便飞快起身,一头撞死在湖畔的山岩上。

    姬穗的去世,带走了宫中的祥和及王后的心情。

    这年大好春日,草长莺飞,王宫却始终笼罩在一片低迷之中。

    王后痛失幼女,一夜之间两鬓衰白,一病不起。

    她病中不知昼夜,常在夜半醒来,说看见穗儿了,喃喃自语:“穗儿说饿,想吃我做的汤羹……”

    “穗儿乖,别一个人去湖边。”

    “穗儿别走,陪着母后。”

    ……

    琼琚殿中的宫娥,私底下都说王后疯了。

    太医看后,委婉地说王后这是哀恸过度,导致的心病,需要静养。

    一国之后,神志不清,何谈治理六宫。

    鲁王便命六宫无需每日给王后请安。

    执掌后宫之权,也交给了位列三夫人之首的魏夫人身上。

    见合宫上下不宁,魏夫人时常率众妃嫔去宗庙祭祖,上香祈福。也请来巫师做法,驱灾纳吉。

    向来热闹的琼琚殿,至此清清静静。

    唯有姬禾,自姬穗去世之后,便搬进琼琚殿与姬菽一起为王后侍疾。

    姬禾原本担心向来温婉柔弱的姬菽,在亲妹逝世,母亲重病之后会一蹶不振,整日以泪洗面。

    但这个身为鲁王长女的公主,在妹妹葬礼结束之后,便收起了眼泪和悲伤,一心一意以照顾母亲为重。

    与姬禾交好的蒹葭,起初也常过来看望王后。直到后来有一日,她晕倒在琼琚殿,太医诊脉后说是喜脉。

    原来蒹葭已经怀有身孕,为了养胎,后来,鲁王便不允她来琼琚殿,以免过了病气。

    世上每天都有人死,有人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夜间,姬禾感慨了一阵,觉得穗儿的去世,深受打击的唯有王后,好像并未给他们的父亲造成什么影响。

    就如同,那年母亲去世,同年他便擢升姨母为后,将她和兄长迁出琼琚殿。

    他有许多孩子,并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但这一次蒹葭有孕,他却十分看重。

    想来是爱屋及乌,他爱惨了蒹葭。

    一日,姬禾偶然间听到宫人在背后非议王后病情,听到那个‘疯’字,当即她便心中不适。

    从不责罚宫人的她,冷着脸搬出宫规,严惩了那几个人。

    是夜,知道一切的姬菽,跑到姬禾面前,低声说了句谢谢。

    看着姬禾疑惑地神色,姬菽道:“以前,因为你鲜少来琼琚殿,我总以为你是不喜欢母亲和我们。觉得兴许是母亲继任了你母亲的后位,我们又住进了你们母女的宫殿,才令你与我们越来越生分。”

    “不是的。”姬禾摇了摇头,“我没有不喜欢你们。你们是我的血亲,我怎么会不喜欢,我只是、只是睹物思人,看到姨母,便会想起我的母亲,她们太像了……”

    “我知道,自从穗儿没了,母亲病重,我才知道,你心里是关心我们的。”姬菽落下两行清泪,拉过姬禾的手,“这些日子,谢谢你的陪伴和照顾。”

    姬禾只觉眼眶一热,她拥上姬菽,“我们本就是流着一样血脉的亲人,你是,穗儿是,姨母也是。我们血浓于水,菽姐姐何必言谢。”

    姬菽擦了眼泪,松开姬禾,见她也泪光闪烁,拿了手帕给她擦泪。

    三月籍田,鲁王率朝臣亲耕;王后因病一蹶不振,无法参与养蚕缫丝,依旧由魏夫人代行亲蚕之礼。

    姬菽留在宫中,寸步不离的照顾自己的母亲,也未能来参加。

    国都北郊,桑园之中,桑叶繁茂。

    内外命妇,跟在魏夫人身后,拜西陵氏嫘祖。

    大典之后,是采桑的环节。

    众人换下礼服,穿上粗衣荆钗,挎着筐篓,勾刀,穿梭在桑园中。

    姬禾记着姬穗生前说的,想摘早熟的桑葚,在大典过后,她便在桑园中仔细寻找。

    桑园在王田之侧,中间就隔着一道田埂。

    一边是黄土上,男子持耒耜刨土,驱牛犁地的农耕;一边是茂林间,女子采桑养蚕的劳作。

    阴阳两分,泾渭分明。

    桑园间的桑树上,只有青涩的桑果,姬禾并未找到一枚红了的。

    她不由走到与王田交界的地方,一路走一路翻开桑枝叶,果真在田埂上的某棵矮桑上,看见零星三枚微微泛红的桑葚。

    “穗儿你说的对,三月真的有能吃的桑葚。”姬禾忽而一笑,笑着笑着就无声哭了。

    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看不清眼前的桑葚。

    她仰起头望了会天,直至再无眼泪,才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轻轻摘下这三枚红桑葚放在上面,包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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