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半岭蝉声急

    第六十九章

    裴如昭很快就被民间呼声以及宁懿太皇太后手中的遗诏救出来,这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裴如昭本意是陆璟之和齐恪清在诏狱外先解边关之急,待胜利归来之后再造势将她救出去。

    但没想到宁懿太皇太后会有这一手,也没想到乾宁皇帝最后会做到这一步。

    裴如昭在得知缘由后微微叹息,只道自己日后的路会走得更加艰难。

    重回宰相之位,裴如昭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朝中反对的氏族,调兵遣将,让陆璟之率领龙虎军五万精锐支援屿清关。

    七日后,首战告捷,重创蛮人。

    消息传到尚京城中,一片欢欣鼓舞。

    只有裴如昭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

    大荣平静了太久,从齐恪明登基到现在,最大的战事不过边疆摩擦,在边关百姓尚且反应不及之时,便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一切。

    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等关隘被攻,甚至有失守的风险才将将做出应急的举动。

    加急军报送抵京城时,屿清关已经做好了应敌准备。

    本来应该在关外就做好截杀准备,保关内生产无虞,但没想到齐礼熙和柳芸柔会以登基为要挟,一直拖到蛮人攻城。

    民间一时怨声载道,对裴如昭这位宰相的拥护几乎要成为杀死她的匕首。

    裴如昭知道有人在推波助澜,但她只能受着。

    ……

    战乱过后,裴如昭坐在自己的小院里,手中握着书,却一字也看不进去。

    最好的结果是免官流放,最坏的结果是问罪处斩。

    当然最大的可能还是先给她定罪处斩,然后再松口决定饶她一名将她流放到随便什么苦寒贫瘠的地方去。

    虽然裴如昭现在仍是宰相,但她的院子已经被封起来了,外面重兵把守,同软禁无异。

    院门口传来些响动,裴如昭抬眼看,发现是齐恪清来了。

    守卫在门口盘查,好一番折腾才准许齐恪清进来。

    “你不该来。”

    “但我想来。”齐恪清直接说,“陆璟之现在不便来,他正在外面想办法。”

    裴如昭今日没穿官袍,穿了一身清简的水合服,笑得平淡:“我早有预料。”

    “但你从不是如此认命之人!”

    裴如昭轻叹:“若我足够勇敢,当年就不会一声不吭地随着父亲去洛州,才后知后觉地知道自己应该努力。”

    裴如昭摊手,笑得无奈又释然:“我当真不算勇敢,自以为是的那点聪明总是不够用,最后总要靠外力才能升起些斗志来。”

    千言万语哽在齐恪清喉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不会有人比你做得更好。”

    “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裴如昭的脸上始终带着笑,笑得齐恪清落荒而逃。

    齐恪清走后,裴宅又安静下来。

    这些年,裴宅总是冷清的,没了最初总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热闹。

    裴如昭偶尔也会怀念过去的时光,然后才惊觉自己好像真的已经不年轻了。

    被软禁的第七天,柳芸柔终于来了。

    一袭盛装,尽显雍容华贵,美丽到让人移不开眼。

    二人面向而坐。

    裴如昭的视线落到柳芸柔保养得当,护理精致的手上,又看到自己因着苦寒与操练而变得有力的手掌,眼里划过些微笑意。

    说到底,不是同路人。

    “裴如昭,时至今日,你还是不肯认输。”

    柳芸柔并非在疑问,她是十分肯定的态度。

    “你我可曾有比过什么?”裴如昭好奇。

    “你我之间,总该有个输赢。”

    裴如昭直白地问:“你赢了什么?”

    柳芸柔一时语塞,她想说自己如今贵为皇太后,想说自己的儿子是皇帝,想用权势与地位证明自己的成功。

    可——

    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到底与裴如昭相比,赢在了哪里?

    柳芸柔神情微滞,复冷傲道:“就算如此,也总比你输得一败涂地要好。”

    “随你。”裴如昭心态良好,甚至还饶有兴致地为柳芸柔斟了一杯茶水,“这是我爹自己种的茶叶,今日太后来巧了,尝尝。”

    “如果你会死呢?”

    裴如昭倒茶的动作有条不紊,无一丝慌乱,等将茶具摆放回原位,这才说道:“早有预料,自古前朝之臣,能得善终者极少。看过乾宁朝,走过庆宣朝,为官者一生的追求不外乎此。”

    “……你们总是这样。”柳芸柔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与痛恨。

    “史书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到底有什么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就为了这一句后人评说,命可以不要,家可以不要,真当你们这些士大夫的理想就有那么崇高?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是不敢直面自己内心欲望的懦夫行径!有什么意义!”

    裴如昭愣住,眼睛微微圆睁,没想到柳芸柔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次,她真切地笑了起来:“做官要做最好的,最大的,如果选择放弃自由去追求某种东西,就一定要能够做到最好才最值得。”

    柳芸柔眼神很冷:“这就是你曾经想做太子妃的原因?”

    “原因之一,”裴如昭坦诚道,“不过即便是当初与齐恪明有过口头约定,想的也是成婚之后尽早病逝然后山高水远自寻快活。”

    “你这回来又算什么?出尔反尔?自由的滋味比不过权势的诱惑?”

    裴如昭坦言:“在洛州,我看到许多父母卖掉自己的女儿只为了给儿子换一个读书的机会。”

    柳芸柔眉头微皱,“所以?”

    “所以,我一时意气跟人打赌,要证明能读书的女儿家并不比男儿差,再后来发现洛云书院背后贩卖人口的巨大阴谋,以及江右道的道台鱼肉百姓,在《地揽册》和税收上大动手脚,看得越多,便越发觉得自己原先想要的那点自由不重要。”

    “裴如昭,你一个人改变不了任何事。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走你的路,天底下没有几个女子能是户部尚书的女儿,还能从小在帝后跟前长大,甚至还是内定的太子妃。”柳芸柔在说这些时,盖在袖子下的手用力到指节泛白。

    “或许。”裴如昭不否认,“做官的人或多或少都会说官职大小不重要,但我做到了臣子的顶峰,我必须说,这很重要。我能走到这里的意义就在于我给了很多人一个追求理想的机会。女子的意义当然不止是在深宅大院里相夫教子,凭什么男子就要读四书五经,而女子只能跟着先生读几本《女学》《女戒》?”

    柳芸柔下意识想说因为男子更擅长读书,更有做官的天赋。可她看着状元出身的裴如昭,看着做到宰相的裴如昭,这句话便再说不出口。

    “……你以为有几个女子能像你一样?”

    裴如昭一贯冷冽的脸笑得格外灿烂:“三年前大荣上下参加科举的女子只有不到一万人,一甲进士里只有一名女子。去年参加科举的已经到了两万人,一甲进士中有三名女子。”

    “……就算你是为了能让女子也有做官的机会,何至于与我作对,难道在你眼中,我便不是女子了吗!”柳芸柔的声音里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裴如昭说:“我何曾与你作对。扪心自问,你觉得齐礼熙究竟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柳芸柔想说自己的儿子必然会是最好的皇帝,可迎着裴如昭的灼灼目光,她自己都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我该怎么做?”良久,柳芸柔的声音都在颤抖。

    裴如昭抬头望天:“看着他,别让他出错,将齐礼钰接回来照看,不要擅动内阁的人,如果——”

    裴如昭突然笑了一声:“如果齐礼熙真的昏头,你会比他做得更好。至于我……该休息了。”

    ……

    三日后,宫中圣旨下达,刚刚登基的小皇帝决定要斩了裴如昭这个影响颇深的两朝旧臣。

    一时,民声激愤。

    罪书中洋洋洒洒列举了裴如昭十数条罪过,条条都是触犯大荣律法的死罪。

    陆璟之没想到定罪会来得这样快,一边命人快马加鞭拖延时间,一边豁出脸和命去求各地藩王、官员为裴如昭写一封求情的书信。

    他当然知道这样必然还是会犯皇帝的忌讳,但事已至此,只能拼死一搏,大不了他就去劫法场,之后隐姓埋名,总能护裴如昭一时安宁。

    眼下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陆璟之的意料,他联系不到裴如昭,齐恪清先前好不容易有了见面的机会,结果裴如昭还很不配合。

    他都要急死了!

    至于即将面临砍头的裴如昭,此时却安心在小院里侍弄花草。

    她不是对陆璟之的能力有信心,而是确信柳芸柔不会在这件事上犯糊涂。

    齐礼熙这一通折腾,哪怕裴如昭没有所谓的结党营私之心,但也不可否认,曾经被她提拔过的官员已经自发成为派系,甚至是自称裴党。

    就像曾经徐阁老的徐党一般。

    她的父亲是朝臣党派之争的牺牲品,裴如昭不会允许这种事因她而起。

    裴如昭不可能真的动手直接处理这些人,只能借刀,但不为杀人。

    说到底,她提拔的这些人多是家底清白简单的,职位一旦发生变动,能够造成的影响力便有限。

    她与柳芸柔心照不宣,让“裴党”看上去构成氏族的威胁,也成为鞭策齐礼熙的荆条,但又让他们从根本上不能威胁皇权。

    因她裴如昭之名而汇聚在一起的人,必然也要受此名的束缚。

    于情于理,无论她裴如昭最后的下场如何,她对这些人都有知遇之恩,为了不让她这个名义上的“伯乐”因他们的一己之私而死,也要收敛自己的行动。

    裴如昭层层算计,明里暗里留了无数后手,却偏偏没想到,陆璟之真的会以为她心灰意冷一心赴死。

    走在自己精挑细选的“流放”之路上,裴如昭看着跟她同行的陆璟之,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你来做什么?”
新书推荐: 恶毒皇后宜修历练手册 勤奋的徐三少的新书 侠岚之阴阳传说 仙女怎会咆哮,人鬼通通让道 天虑 王爷,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青山难知绿水 刀剑神域我是开挂玩家 让你建设星球,没让你养异种族娘 大宋第三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