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风月书中留

    第七十三章

    陆璟之带兵出征了,齐礼熙被彻底关在养心殿里一步也不许出来。

    氏族官僚被尽数打入诏狱,裴如昭重新召集国子监,召集在这三年时间里被氏族残害的朝臣。

    打进屿清关内的蛮人还志得意满地等着齐礼熙割地赔款,送大荣的公主去和亲,结果等来的只是陆璟之高高举起的利刃。

    陆璟之与安明虞两面夹击,直接将蛮人团灭,势头刚猛,锐不可当。

    裴如昭派人将三王以及齐恪清被送到半路的女儿全部接入宫中,让老太后与柳芸柔来安抚。

    天气越来越热,关外血流成河。

    裴如昭从乾心殿出来,看到柳芸柔从养心殿方向走来。

    看不出神情喜怒,见到她之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裴相,政务可忙?”

    裴如昭点头,柳芸柔叹了一声,透出释然:“我确实错得离谱。从前总想着与你争个高下,却不成想最终害了自己的儿子,还酿出这样大的祸事。”

    柳芸柔屏退宫人,与裴如昭并肩而行:“方才我去养心殿,他说‘没有我这样的母亲’,说他不过是我手里用来争权夺利的工具罢了。”

    “他说得没错,就算理由再怎么冠冕堂皇,都无法改变我曾经确实在用他来巩固自己在齐恪明心里的地位。”

    柳芸柔轻笑一声,如释重负道:“从前我总在想他到底爱不爱我,你与我,江山与我之间到底哪个才是他心中最重要的。直到今日我才想明白,他——”

    “齐恪明比你想象中的更在意你。”裴如昭平静说道,“他在临终前嘱托我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你们母子二人安排后路,但这些,他不能让你们知道。”

    “为何?”

    裴如昭垂眸:“后宫专宠是大忌,哪怕是乾宁皇帝与老太后,后宫之中也有其他妃嫔在位。他若是想让你们母子日后无须受朝臣摆布桎梏,便必须这样做,在世人眼里,只有我与你们母子二人是对立的,才不会有人动那小屁孩儿的皇位。”

    裴如昭指了指自己,面无表情又怨气横生:“我是挡箭牌。”

    说着她又笑了一声,“但他大概没想到你们会找这些已经日落西山的氏族来撑腰。维持稳定的最好方式便是打破所有稳定的利益团体。这些人以姓氏为由头,以科举为途径,相互勾结,由来已久。”

    “铁打的氏族,流水的皇帝。”柳芸柔笑,“哪怕已经日落西山,照旧不是轻易能招惹的,如同吸血的水蛭。幸好你回来了,不然九泉之下,怕是难以交代。”

    裴如昭站定脚步,回望养心殿的屋脊:“你准备如何处理?这个位置他不可能再继续坐下去。”

    熟料柳芸柔竟然看着她笑了起来,“交到值得托付的人手中。”

    笑得裴如昭汗毛倒竖。

    ……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会带走你的敌人,也会带走你的友人,好的坏的通通带走,到最后什么都留不下来,一视同仁。

    齐礼熙在捷报传来尚京那日自缢于养心殿中,死前留书一封,将皇位传与胞弟。

    他在信中说,他自知自己的死亡不会将一切扭转,但他的死亡可以视作动乱的结束,由他开始的错误,该由他来结束。

    他不会再做绊脚石,他想为自己的弟弟做最后一把助力。

    齐礼熙虽然被仇恨蒙蔽双眼做了无数糊涂事,但他并不是真的蠢笨,他将手中所有有关氏族的信息尽数写下,交到裴如昭手中。

    在他自缢前,特地命宫人将她约去养心殿。

    向她行叩拜之礼。

    “父亲曾让裴先生做我的老师,如今我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万望今后裴先生能抛开芥蒂,尽心辅佐钰儿,他是个好孩子,会比我做得更好。”

    裴如昭道:“你们齐家的男人,总在将事情托付给女人。看似是你们这些男子在朝堂上搅弄风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说到底,为你们善后,为你们托底的是你们的妻子、母亲。”

    “你的祖父不放心你的父亲,临终前再三叮咛让你的祖母仔细教养你。你的父亲,不放心你与你的母亲,反倒将你们的家事托付给我这个外人。”

    “都说帝王之家最为无情,但你很幸运,你的父母都很爱你,不过是不得章法而已。”

    齐礼熙成熟了许多,敛眸一笑:“或许。曾经我很愤怒,不懂为什么明明父亲才是皇帝,爷爷却要将一切托付给你,也不懂为什么我的父亲这样信任你,事无巨细找你商量决定,明明我与母亲才是他们的家人。”

    “后来,我甚至也不懂我的母亲。在她眼里,似乎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错的,起初我希望向她证明自己,后来我发现在这世上或许不会有一个人在意我,在氏族眼里,我不是皇帝,我是棋子。在母亲眼里,我不是儿子,我是累赘。”

    “但如今,我隐约能明白一些,正因为是家人,所以才不愿他们担负过多,总希望能有个可靠的人来帮忙。我的一生,总是活在痛苦与被抉择中,如今我终于可以主动选择了。我不配称裴先生一声老师,也自知不配为一国之君,我想以一个兄长的身份,为自己的弟弟谋求一段平安。”

    “如果钰儿是可造之材,请裴先生费心。若钰儿难堪重任,请——”

    “请裴先生取而代之!”

    裴如昭微微出神,她无端想起柳芸柔那日所说的“交到值得托付的人手中”。

    竟没想到这对母子会有如此大胆的想法。

    在这十几年时间里,裴如昭不止一次发现如今朝中皇权、政权系于一身的弊病,也有心将政权脱离皇权的掌控,让家国命运不再依靠于某一位帝王之身。

    但她没想过取而代之,并非是不敢想,而是现在不该想。

    若她真的想,龙椅皇位确实唾手可得,但这不会有任何作用,相反皇位还会成为她做事的枷锁。

    无论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如果天下的秩序,百姓思想不发生改变,不过是一遭又一遭轮回罢了,无论是谁坐在这个位置都不会有任何差别。

    她裴如昭最想要的不是权势滔天。

    她对齐礼熙说:“今后的人有今后要走的路,这一路,你辛苦了。”

    齐礼熙失声痛哭,像是终于找到家的孩子,他蜷缩在地上,泣不成声:“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裴如昭只是将人扶起来,然后用帕子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日后,按照自己的选择活得问心无愧吧。”

    而齐礼熙,选择了以死亡终结一切。

    ……

    大军班师回朝那日,尚京城门打开,沿街张灯结彩,百姓翘首以盼。

    裴如昭一夜未眠,忙着处理政务。

    齐礼熙自缢,齐礼钰虽然开始接触政事但还未正式登基,事情便全都压在裴如昭肩上。

    裴如昭带着齐礼钰站在阙楼上,看旌旗飘扬,看大军缓缓入城。

    她抚着齐礼钰的肩头:“殿下,你的祖父曾对我说,这天下从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为君者,若是能为百姓思一寸安宁,天下人便会记你一份恩情。自古得江山者不外如是,边关是防线,人心是更坚固的防线。”

    大军凯旋,满朝文武盛情迎接。

    在齐礼熙死后,起兵的三王不约而同地停手,然后进京请罪。

    宁王齐恪清始终昏迷不醒,由宁王妃带回绥宁安养。

    陆璟之与安明虞先是在朝堂上汇报军情战果,一串又一串惊人的数字不知震慑了多少没见过血的儒生。

    这是裴如昭见过的,打得最狠的一仗,这一仗必定让北方草原人元气大伤,至少是十年的太平。

    然后是三王请罪,自陈罪行,请求发落。

    裴如昭依据安排避重就轻地说了三王的罪过,然后又给了些不触及根本的处置,这件事便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

    等朝会结束,三王却不肯走,待朝臣走完,只剩下裴如昭、齐礼钰以及他们三个之后,三王同时拿出一封密旨。

    是齐恪明写的,上面清清楚楚写了如果他的儿子为君不仁,诸位弟弟可上京勤王,取而代之。若不愿担此重责,可择明主,取而代之。

    湘王说:“自小,父亲尽心教养兄长,我等在兄长庇佑下一生无虞,快乐顺遂,我等心无大志,惟愿齐家江山稳固,不负父兄嘱托。如今有裴相在,有裴相辅佐,齐家必然能稳坐江山,开万世太平。”

    三王离开后,裴如昭苦笑一声,颇为无奈地看着齐礼钰。

    小孩儿年纪不大,但心性通透,眨着眼睛问裴如昭:“所以,裴相会一直做裴相吗?”

    裴如昭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声裴相,终究还是将她一辈子都钉死在这尚京城中。

    一声裴相,一世裴相。

    说到底,江山终究还是齐家的江山。

    ……

    裴如昭牵着齐礼钰的手走出大殿,看到陆璟之还站在殿门前,一副等得着急但又不得不耐下性子的模样。

    裴如昭叹了一声,“辛苦了。”

    陆璟之大言不惭,煞有介事点头:“其实还好。”

    裴如昭抬眼:“我是说我,我辛苦了。”

    陆璟之:“……”

    齐礼熙:“……噗!”

    陆璟之不敢惹裴如昭,但是敢惹这小皇帝,两个人打打闹闹地就跑远了。

    ……

    半年后,齐礼钰登基。

    齐礼钰的身量如今已经与裴如昭一样高了,青葱似的挺拔,穿上重工龙袍也有了天子的气魄。

    裴如昭正盯着他试衣服,却见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皇、皇上,大人,不好了!”

    “何事惊慌?”

    “太后——太后要出家了!”

    方才还满脸喜气的齐礼钰怔住,似是没想到他的母后竟然会选在这个时候出家。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陆璟之进来时就只看到裴如昭在安抚这个半大小子。

    裴如昭一点一点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莫哭,江山在,我还在,我们都在。”

    齐礼钰顿时变成嚎啕大哭,趴在裴如昭肩头哭得像是个孩童。

    其实十二三岁的年纪,跟孩子也没什么分别。

    陆璟之皱着眉头走过去,将人从裴如昭肩头转到自己肩头,“别哭了别哭了,朝臣还在前头等着呢。你母后这时候出家正好给你祈福,你别让她白费苦心。我们都还在呢,你好好做皇帝,还能把功劳记在你母亲出家护佑大荣国运上,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齐礼钰勉强收敛哭声,擦干眼泪,跟着宫人、礼官一步步往外走。

    陆璟之松一口气,满眼嫌弃地看着裴如昭肩头被齐礼熙哭湿的地方:“他哭什么哭?你我二人,又或者她的叔、父爷爷,有哪个都十几岁了还成天哭哭啼啼的?”

    陆璟之越说越气:“竟然还要你哄?他真拿你当他亲娘了吗?”

    裴如昭笑起来,不再年轻的她笑起来时,眼角也带起细细的纹路,年轻时候的冷傲如今沉淀为更不可琢磨的圆融。

    “他还是个孩子,何须介意这些?”

    陆璟之还在嘀咕,走到裴如昭身边,握住她的手,然后十指相扣。

    很认真地问:“可以哄哄我吗?你忙着登基大典,已经整整四天没有跟我好好说话了。”

    裴如昭失笑,偏头认真看着陆璟之这张也已经留下岁月痕迹的面容,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洛州城。

    回到了常宁街。

    看到那个青石砖瓦与高墙大院映衬下的白衣少年郎,笑得恣意风流,桃花眼里波光粼粼。

    对她说:“小昭,好久不见。”

    于是裴如昭在众目睽睽之下踮起脚尖,在陆璟之侧脸印下一吻,眼底泄出笑意:“这样可以哄好吗?”

    都已经人到中年的陆璟之红了个彻彻底底,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来,被裴如昭牵着任由动作。

    直到要走出殿门的那一刻,裴如昭才听到蚊子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以后……能多这样哄哄吗?”

    裴如昭笑出声:“好!”

    ……

    隆仁元年,新帝登基,战乱平复,大荣境内四海升平。

    在大荣延续三百多年的国祚里,有一女子成为这个传奇王朝中最浓墨重彩的篇章。

    是史书记载中第一位以女子之身考中的状元,第一位名正言顺站在朝堂上的女官,第一位女尚书,第一位女阁臣,第一位女宰相。

    无数个第一加在这位传奇女子的身上。

    后世史书评价,此女子以一己之力,延续荣朝命脉百年,并为后世子孙由封建集权社会走向民主、社会主义社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裴如昭,历经乾宁朝、庆宣朝、靖德朝、隆仁朝,史称四朝元老,三代帝师。

    是无数文人墨客毕生追求之榜样,也是天下仁人志士之理想。

    这位本该成为庆宣皇帝妃嫔的女子,最终跳出时代桎梏,走出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封王拜相,位极人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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