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大头

    第二章

    比起初到洛州那日用一个眼神呵退无数百姓的裴家千金而言,现在的裴如昭难得显出几分十五六岁少女该有的生动来。

    少了几分老成和沉闷,多了些朝气。

    裴母推着她往前厅走,“你爹今日当值回来了,给你买了许多书,你快去挑挑看喜欢哪些。”

    提到书,裴如昭眼里的灵动又多了几分。

    她喜欢看书,各种各样的书都爱看,经史子集,奇闻异志,只要是书她来者不拒。

    无法亲眼去见天地,便只好从书中去一窥天地广袤。

    此番自尚京城到洛州,她的书便占了大半行李。

    单单是将她的书房收拾整齐便花了两日功夫。

    母亲给了她一个台阶,她不该继续用自己的情绪牵扯家人。

    ……

    裴宅的前厅里站了一位穿着靛蓝官袍的中年男子,清瘦挺拔,面带严肃,瞧起来便是个不好相遇的刻板脾气,眉间甚至有几条因常年皱眉而生的细纹。

    这边是裴如昭的父亲,裴一晖。

    也是当世有名的大才子,人称“明泽先生”,是享誉朝野上下的大学士,也是曾经深受皇帝信赖的户部尚书。

    她爹今年三十八岁,二十二岁状元登科,三元及第,自此官路亨通,入翰林,巡地方,太.祖皇帝认可,乾宁皇帝重用。

    乾宁朝不知多少学子以她爹为榜样,渴望做她爹的门生,但哪里想得到,一朝遭难,树倒猢狲散。

    从尚京城离开时,竟然连个送行辞别的人也无。

    “爹。”

    说着,裴如昭就要动手去拆桌上放着的两摞书。

    还不等她靠近,她爹挥挥手又让下人将书撤到一边去。

    “爹?”

    裴一晖只是淡淡看她一眼,问道:“想通了?”

    裴如昭面上有些羞赧,这几日她确实有些只顾着自己的情绪,连饭都不肯来一起吃。

    她点点头,一五一十道:“想通了一点点。”

    裴一晖颔首,抚一把胡须,“先吃饭吧。”

    于是,就算裴如昭再怎么心中痒痒,也只能等着饭吃完了再说。

    裴家的饭桌上并不像寻常高门大户那般规矩繁多,还要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她娘是江湖儿女,所以裴家也不讲究,一家人的交流,往往就是在饭桌上完成。

    “孩儿她爹,今日头回当值,可有什么趣事?”裴母一面给父女俩夹菜一面问道。

    裴父眉头微蹙,思忖片刻说道:“趣事并无,但有些有意思的事。”

    “何事?”裴如昭下意识追问。

    “其一,洛州城现在富了不少。”

    裴如昭点头,她出生第二年,她爹被太.祖皇帝委以重任到洛州城来治理洛河水患,颇费了几年功夫才让这连年闹灾的偏远贫瘠之地安定下来。

    这里的百姓们才能吃一口饱饭。

    这多年过去,不闹灾荒的洛州会富起来就是理所应当之事。

    “其二——”裴父的声音里有些困惑的意味。

    “其二是什么?”裴如昭被吊起了好奇心。

    “是这里的书斋。”裴父说道,“这里的书斋都是些胡乱编纂的话本子和野史杂记,正经的书却没几本。”

    裴父顿了顿,补充道:“连《千字文》都没有。”

    在荣朝,《千字文》是寻常人家里连女子都能读的书,怎得这洛州城竟然连这样的书都没有?

    “爹,那洛州城考科举的人读什么书?”

    裴父微微摇头,他今日也是第一天当值,若非是要给女儿买书,恐怕也很难发现这洛州城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问题。

    裴如昭蹙着眉,沉吟道:“连本像样的书都买不到,洛州城的学子们都是如何考上功名的?”

    说到这里,裴父沉叹一声,“今日到布政司,发觉这里的官员多是洛州本地人,有些不过是童生便能任个一官半职,能是秀才就已经是凤毛麟角。”

    裴如昭眉心跳了跳,在荣朝,秀才不过在县里混口饭吃,脱了布衣籍而已,真正想要做官,怎得也要过了院试成为举人才算得上是真正入了官途。

    洛州城好歹也算是江右道的主城,衙门里的官都是这样一个水平,如何能治好一城,更遑论治好一州一道?

    一顿饭无端吃得有些沉重,等吃完饭,裴如昭这才开始看她爹都给她买了些什么书回来。

    若说从前在尚京城里,买回来的书多半都是些文集诗册,裴如昭当然不抗拒这些书,但她说到底还是对各种讲奇闻异志的话本更感兴趣些。

    刚翻开书,裴如昭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本名为《乘风起》的书,本以为是什么诗文合集,结果刚翻开就看到了三个格外显眼的大字。

    “龙、傲、天?”

    这是什么奇怪的名字,这是什么奇怪的写文方式?

    写文写诗讲究用词用典,可这本书里的文字简直跟平日里说话没什么分别,甚至用词都可以说得上粗俗。

    就算裴如昭不管什么样的书都不挑,也不至于连这样的书都能看得津津有味。

    裴爹吃晚饭正在喝茶水消食,瞧见裴如昭翻书的动作随口说道:“书斋里的伙计们说这《乘风起》是店里卖得最好的书,这儿的茶楼都在说书里的故事。”

    裴如昭不可置信,裴如昭匪夷所思。

    这样的故事还能广为流传?

    她啪地一声,猛地合上书,闭目沉气,试图缓解因《乘风起》而带来的冲击。

    颇有些艰难地说道:“爹,书我拿回去慢慢看。”

    ……

    哪怕裴如昭看书来者不拒,但看这样的书,还是让她觉得有一些些丢人。

    但就是这样的冲击反倒激起了她的斗志。

    这样的书凭什么能受这样多人喜欢?到底有什么好?

    裴如昭带着怒意翻开《乘风起》,靠在软榻上细细翻看。

    一页、两页……

    一本、两本……

    “咣!”

    裴如昭骤然回神,抬眼看到一直守着她的婢女桑叶已经困得前仰后合,方才连头都直接栽在桌上。

    这才惊觉夜色已深,她望向窗外,发现月上中天,俨然已经过了子夜。

    裴如昭心情复杂地看向手中的《乘风起》——

    文笔直白,用词粗糙,毫无技法可言的简单文章,却偏偏——

    却偏偏有吸引人一直读下去的欲望。

    连心情都跟着故事的主角跌宕起伏。

    可惜的是,这故事尚未结束,主角现在正准备拜入仙山,拜师学艺。

    书看完了,但是故事还没结束。

    裴如昭有些心神澎湃地想要赶紧看完之后的故事。

    可她该休息了。

    她长这样大,从未这么晚了还未就寝。

    裴如昭恋恋不舍地从软榻上起身,推着侍女早点休息。

    她躺在床上,凝视沉静的夜色,闭上双眼,心神却忍不住跟着书中的故事跌宕起伏,陷入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

    裴如昭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梦里她仿佛也成了龙傲天那样自由而一往无前的人。

    她多多少少明白为何这本书会如此受当地百姓欢迎。

    尤其——

    裴如昭想起昨日父亲所说,这里的书斋中没多少正经书,寻常读书人看的经史子集,四书五经稀罕的可怜。

    但在这本看似不入流的《乘风起》里,竟然用再浅显直白不过的话,讲了典籍中的道理。

    裴如昭看着书籍封皮上的题字,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六六居士”四个字。

    她忍不住对这书的作者生了些兴趣。

    再三思量,最终赶着天色擦黑决定到洛州城内看一看到底是如何情况。

    顺带看看这后面的故事讲了什么。

    见裴如昭要出门,裴母大为惊喜,“昭儿,你终于想通了?”

    裴如昭不好意思说自己外出只是为了看看能不能买到后面的章回,耳根微微泛红,“娘,我到街上书斋看看。”

    裴母简直喜出望外,从袖袋里摸出钱袋来,塞进裴如昭手中。

    裴如昭将钱袋推回去,“娘,我这里还有零用。”

    裴母知晓自家孩子的倔脾气,也不多做坚持,抚着她的手说道:“有什么缺了,随时跟娘说。”

    ……

    裴如昭上街时带了帷帽,隔着一层浅纱,省去了不少指指点点,也听到了许多过去她从不会听到的声音。

    入夜之后的洛州城仍旧热闹,街上行人往来,生意红火,尽是欣欣向荣之景。

    但裴如昭所过之处皆是冷冷清清,哪怕她带着帷帽,也总有人能认出她是裴家的女儿。

    自以为隐蔽的眼神扎在她身上,在暗地里指指点点,对她评头论足。

    不用想象,裴如昭都能猜到他们说了什么。

    跟在她身后的侍女桑叶和护卫冬青沉下面色,若非她将两个人压住,怕是都要冲过去跟人理论了。

    裴如昭心中微哂,没想到一朝虎落平阳,竟是这样一番情形。

    出门前,她对此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贬官”一次的影响力。

    哪怕她爹是曾经为洛州百姓带来安宁富足的父母官,现在竟也被洛州百姓避如蛇蝎。

    有道是世事无常。

    裴如昭面色沉静如水,到后来索性掀了帷帽走在街上。

    立时,热闹的夜市瞬间息声。

    裴如昭这才重新将帷帽带上,准备到书摊上捡两本书来看。

    她带着侍女和护卫慢慢走,沿街听到人们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又换了一个,换成一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小贤王,陆璟之。

    “再过两个月,是不是就该好事将近了?”

    “什么好事?”

    “还能有谁的好事?当然是小贤王和安都督府的千金啊!”

    “这小贤王也是撞大运,有安千金对他死心塌地,不然就凭贤王府和小贤王现在那副模样,啧啧——”

    “诶呀!你别说安千金和小贤王俩人青梅竹马这么多年,眼瞅着小贤王也要加冠了,确实好事将近!”

    “去年安千金及笄,安都督沿街设了八十八桌流水席,这要是安千金和小贤王成了亲,不得摆个一百八十八桌大庆个三天三夜?”

    ……

    小贤王……吗?

    裴如昭心头有一瞬间的恍惚。

    一晃十年过去,她竟然都忘了在这洛州城里,她还有相熟的故人。

    “都要成亲了吗……”裴如昭讥讽地笑一声,顿住了脚步。

    侍女桑叶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问道:“小姐,怎么了?”

    裴如昭的视线隔着帷帽落到街边正在交谈的几个小商小贩身上,眼睫微垂,“无事。”

    说着走到书摊店主跟前,随手付了书钱。

    等走出很远,裴如昭才发现自己手里的书根本不是她想要的那些,但又不想重新走回去被人妄议。

    心情兴致全无,裴如昭将这几本书丢给护卫冬青,自顾往前走去。

    等进了裴宅所在的常宁街,直接摘下帷帽,面无表情地往家走。

    裴如昭身后,桑叶和冬青战战兢兢对视一眼,快步追了上去。

    裴如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一步一步踏过常宁街的青石砖瓦与高墙大院,就看到昏暗的夜色与寂静的长街中,站着个衣锦华服的年轻公子。

    白底墨纹,随性恣意。

    模样生得芝兰玉树,面上笑得倜傥风流。

    见她归来,上前迎了两步,走得歪歪斜斜没个正型,像是刚喝过大酒。

    桃花似的眼眸半睁,一副没脸没皮的模样,甚至还打了个酒嗝。

    声音像是裹着十数年的雨雪风霜自塞外停在洛州城脚,将将打了个旋儿,最后落在她的耳边。

    他说:“小昭,好久不见。”

    顷刻间,幼时模糊的记忆回笼,裴如昭眉眼微沉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年轻郎君。

    朱唇轻启,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透着点任性和恼意。

    “世子大人好久不见,又或者——臣女该称您一声小贤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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