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

    第四章

    不知为何,裴如昭总觉得这封掐着时间送过来的接风宴邀请与陆璟之脱不了干系。

    用过午饭之后,陆璟之要走,说管家恭叔今日回来,所以要回去温习功课,免得过不了关又要被罚。

    于是,对陆璟之避之不及的裴如昭又要在母亲的安排下去送行。

    看着母亲对她使眼色,裴如昭心里一声轻叹。

    ……哪里看不懂母亲希望二人修复旧交的心思呢?

    大荣的民风开放,年轻男女之间交际往来并无大防,守礼即可,无人会因着他二人的接触说闲话。

    但即便如此,裴如昭也不愿意见到陆璟之。

    仿若没事人一样对十年闭口不谈的陆璟之,实在让裴如昭恨得牙痒痒。

    裴如昭默不作声地走在前头带路,带着入裴宅像是入自家后花园般熟悉的陆璟之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几重院门也未说一句话。

    只有早春的风从二人渐渐拉开的距离中间穿过。

    原先裴宅里总是郁郁葱葱,一年四季常有花开,现在只剩下干枯的枝叶和杂草丛生的山石。

    裴如昭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怀念。

    五岁之前的记忆,裴如昭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模模糊糊有个印象,唯独跟陆璟之那点过节,让她耿耿于怀了这样多年。

    又或者小孩子总是这样,会记得没吃到的糖,会记得绊倒自己的那块石头,一点点不开心都会执着地记上很久。

    唯独快乐的事总是记得模糊,回想的时候就只剩下笑声。

    小女娃扎着两个小髻连蹦带跳地穿过连廊,跑过折桥,在叠石间穿梭,伴着阳光与清风,可一转眼精致的宅院又成了眼前枯朽的松木,干涸的池塘。

    连阳光与清风都成了暮色与沉闷。

    裴如昭甚至不大记得清十年前的陆璟之是个什么模样,总觉得眼前这个看上去风流又不可靠的男人是一个她不熟悉的陌生人。

    裴如昭脚步顿了顿,仰头看到宅院外昏黄的天。

    她自然知道陆璟之在看她,眼神专注而沉重。

    裴如昭没理会,侧身轻声道:“贤王世子这边请。”

    “你要小心安明虞。”

    声音从身后传来,裴如昭停住脚步,站在门前,然后慢慢转身,向陆璟之浅浅道别:“世子慢走不送。”

    陆璟之站在裴宅门外,看着裴家如今冷冷清清的门头,又看到门童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

    他又朝门里看了一眼。

    已经没有裴如昭的影子了。

    陆璟之面上扯出一丝怀念的笑意,“……倒是与十年前没什么分别。”

    ……

    回府之后,裴如昭去跟母亲到了一声便回了自己的东院。

    一封来自安都督府的请帖让她心里的茫然总算消散了些,透着烛火,映出安都督府千金娟秀的字迹。

    言简意赅,寥寥数语。

    既说了用意,表示了欢迎与关切,同样也隐晦地流露出对裴家如今状况的奚落。

    总而言之,来者不善。

    可——

    除了参加宴会,她还能做什么?

    除了跟人在各种名目的宴席上勾心斗角她还能做什么?

    她只能做这些吗?

    她能不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做更多的事,去洗清裴家的清白?

    一连串疑问不断砸在裴如昭心头,她隐隐摸到了一点方向,仿佛在漫天迷雾中,踉跄着奔向出口。

    裴如昭脑海中又闪过那些混乱的梦,从来到洛州城后这些梦便一直困扰着她。

    她看不清梦里人的模样,连不上梦中的故事。

    只是日复一日地听着梦中的哀嚎、闻着刺鼻的血腥,然后在漫天大火中醒来。

    这些梦在预示什么?

    无论裴如昭怎样问,她都得不到答案。

    ***

    第二日,方用过早膳,管家便抬了一个大大的木箱子进来。

    “夫人,小姐,这是贤王世子方才命人送到府上的,说是给小姐的见面礼。”

    裴如昭准备出去的脚步硬生生刹住,“送了什么?”

    “世子未说,只送到门前就走了。”

    裴如昭眼里有些微困惑,走到箱子前将其打开,顿时被里面花里胡哨的艳丽色彩晃花了眼。

    但毋庸置疑的——

    裴如昭眼里是带着惊喜的。

    这些衣物不用触摸也能感受到材质上乘,用料考究,这必然价值不菲。

    而且——

    裴如昭喜欢这些抢眼的色彩,只可惜她原先的那些衣服,最终都只能沦为压箱底的存在。

    她在洛州不能穿。

    “啪”的一声,裴如昭猛地将箱子合上,沉声道:“管家,烦送回贤王府。”

    “昭儿……”裴夫人欲言又止,“璟之也是好心。”

    “娘,我不需要。”裴如昭说得坚定,“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得到。”

    裴夫人自知自己拗不过,只能叹一声,挥挥手让管家先将箱子放到别处去,日后寻个机会再一并还到贤王府去。

    “昭儿,你和璟之可是有什么过节?原先可不是这样。”

    裴如昭沉默一瞬,嗓音微微沙哑:“娘,眼下裴家这情况,不该收。”

    诚然她真的很喜欢,诚然这些衣服的颜色花纹都是裴如昭喜欢的样子,但她不能收。

    裴如昭不愿再说这个话题,便寻了个由头,“娘,我想去账房看看账,顺带看看接风宴要置办什么礼品。”

    从前,裴如昭是不爱管府上账房的事的,现在竟然主动开口。

    裴夫人喜出望外,忙不迭推着裴如昭去账房,生怕她反悔,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陆璟之送来的衣服。

    裴如昭从前总在宫里,要么就是东奔西跑地出现在各种场合,总之是没多少时间能在家中,如今愿意帮她这个做娘的分担一些,裴夫人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

    裴夫人忙支使下人将账本抱出来,颇有些欣慰地抚着裴如昭的手,“昭儿,你日后要管账,可是件辛苦差事。”

    裴如昭:“……娘,我只是看看。”

    “没事,看着看着就会管了。”

    “……我真的只是看看。”

    裴夫人仿佛没听到,兴致勃勃地捧了厚厚一摞账本放到裴如昭跟前,“昭儿先看,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

    于是,裴如昭只好在母亲的灼灼目光中埋头看账。

    虽然她提看账一事是在支开话头,但这件事她却不是第一次想起。

    以裴家目前的情况来看,最需要的就是钱。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无论何时何地都是适用的,裴家现在虽然还不曾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但偌大一个家宅,这样多的仆从开支,以她爹现在的官职俸禄,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来。

    而裴家先前的财物,大多被封在了京城里,根本不允许带出来。

    就眼下这点钱财,哪里够支撑一大家子人五年的花销呢?

    裴家这十五年来虽说是风头无两,独树一帜的朝中重臣,她爹裴一晖看着位高权重,但为官清廉,所享所用皆是俸禄,并不贪图,好东西也多是赏赐,故而裴家虽然看着风光,但家中银两并不多。

    而现在,初来乍到洛州城,那些赏赐下来的华贵衣物便不好再穿,穿多了惹人闲话也平添麻烦。

    皇家赏赐的东西更是不能拿出去变卖,只能收起来供着。

    裴如昭最是知道礼数该是什么模样,所以,她从来不会做礼数之外的事。

    裴如昭看账本上的进项,发现他们家收入来源很是单一,除了他爹的俸禄,然后就是她娘手中打理的几家铺面,乾宁帝前些年赐下来的庄户只占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越看数字越少,裴如昭看得心头惆怅,甚至开始反思自己往日在尚京城里的做派是不是太大了些。

    又禁不住思考日后自己真的行走江湖,她自己的小金库又能否支撑得起她的开支。

    “昭儿可有什么想法?”

    裴如昭回神就看到她娘正托着下巴望着她,怎么看怎么有点看好戏的意思。

    “尚无。”

    江慈叹了一声,“就你爹那臭脾气,这回回来肯定不招人待见,不想点办法搞点钱,这日子怕是都要不好过了。”

    裴夫人年轻的时候闯荡江湖,跟着江家的镖局走南闯北,说话时总透着些江湖儿女才有的爽利。

    裴如昭垂眸思考对策,裴夫人却并不为此忧心,抬手抚过裴如昭的鬓发,“总能有办法,别急。”

    裴如昭没应声,微微抿唇,显然有自己的主意。

    “昭儿,你准备做什么?”

    裴如昭顿了顿,放下手中厚重的账本,抬眸,眼底有自己的决断与固执,“娘,圣旨下达后,家中钱财被罚没大半,而今爹的俸禄不过尔尔,若是想支撑整个裴家只会坐吃山空。”

    裴母眨眨眼睛,明明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愿相信,“你准备做什么?”

    裴如昭云淡风轻道:“做生意。”

    裴母:“你从未做过生意。”

    “活着本来就是一桩生意,凡事都会有第一次。”明明是还未及笄的年龄,花儿一样的少女说起话来却总是老气横秋的。

    裴如昭轻叹一声,“娘,我知道分寸。”

    裴母也叹息一声,“大荣并不允许朝中四品以上官员的直系家眷经商。”

    裴如昭眨眨眼,叹得更加老气横秋了。

    “娘,不能让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裴母坐到她对面,悠悠道:“我知你不愿让裴家宅子里的人受委屈,不想让他们没去处,也不想克扣了月钱。但现在家境如此,实属无奈之举。”

    “昭儿,你不是英雄汉,也无须在这种时候出头去做英雄汉。经商这件事确实太过冒险,不然江家的镖局为何要限制?”

    裴母说着,拍了拍裴如昭的手,“更何况,想要正正经经经商,你要到衙门去拿文书,也要筹集资金,哪里会像你想的那样容易?”

    裴如昭没再说话,微微抿唇,眼底沉沉,显然是个将母亲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主。

    裴母也知道自家女儿是个什么倔脾气,也没指望她能一下子就听进去,将她拉起来往门外推。

    “在院子里转转,或者出去走走,你从前只生活在尚京城中,很多事情并非像你想象中的那样。清贫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身后传来门扉关闭的声音,夕阳挂在天上,将一切都镀上金辉。

    裴如昭抬头,站在院子里看着阳光一点一点变暗,然后消失在视野里。

    又回头看了眼母亲紧闭的房门。

    一面走,心里忍不住反驳。

    她读了这样多的书,见过那样多位高权重的人,听过他们议论朝政民生,为何说她不懂?

    裴如昭是个即便生气也要保持形象的,哪怕是在自己家中。

    心里生着闷气,坐在书案前将书页翻得哗哗作响。

    半晌,还是气不过,猛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桑叶和竹叶在她身后急急追着,“小姐,您要去哪儿?”

    裴如昭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向后扔了四个字,“去涨见识!”

    两个小侍女满头雾水,连忙推着冬青去屋里拿钱袋。

    “小姐,等等我们!”

    裴如昭站在裴宅门前等人,转身抬眼,就看到对面气阔的大门打开,吊儿郎当地走出个没正形的身影。

    裴如昭的眉心一跳,“……”

    这人是跟她相克吗?

    怎么一出门就能碰到这个家伙?

    也不知是什么雅兴,夜里才出来遛鸟的贤王世子转身。

    深重的暮色里,一身浅水蓝衣裙的姑娘正静静立在灯笼下,朱漆大门映红了她的面颊,可眼里却黑沉沉又冷清清的。

    像是遗世独立,误入凡尘的仙子。

    陆璟之稳了稳心神,怔愣一闪而过,又挂上那副混不吝的笑容,他抬手,“好巧,又遇见了。”

    回应他的就只有一句“好巧”和一个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

    陆璟之挑着眉梢,半晌泻出一声哼笑,“……确实好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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