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由我奈你何

    第二十八章

    又隔一日,裴如昭从潮湿的柴房被转移到干燥的柴房。

    从那天起,宋文廉再也没出现在她的眼前。

    高烧仍在,身上的伤也没好。

    裴如昭甚至有些分不清距离她被绑之初究竟过了几天。

    外面重兵把守,她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只能望着窗外的天,求陆璟之能动作快一些。

    快点解决夏税一事,也快点找到她。

    虽然自由受限,虽然身上痛苦万分,但裴如昭出乎意料的平静。

    宋文廉忍不住动手,无非就是走投无路狗急跳墙,但凡还有一点办法,他绝对不会动了绑人逼供的念头。

    果然,很快,陆璟之带人查抄了这片地方。

    明明是深夜,却灯火通明,刚昏睡过去的裴如昭被嘈杂的声音吵醒。

    然后就看到陆璟之身披铠甲而来。

    于一片火光中,英武得不像话。

    裴如昭被打横抱起,陆璟之抱着她疾行,一路小跑一路说着抱歉。

    “小昭,再撑一下,洛州的百姓们都在等着你给他们一个公道。宋文廉已经落网,安都督亲自签了逮捕令要将他缉拿归案。撑住!”

    裴如昭望着漫天繁星,咬牙暗暗告诉自己,裴如昭,你要撑住。

    ……

    最后,裴如昭在父亲与陆璟之的搀扶下站在洛州城府衙前,接过纪见载递来的《地揽册》,将其与今年的夏税两相对比。

    “这是标准的一尺,这是差役用的一尺,一亩地能有二分的差距。士族豪绅的地会算小,穷苦百姓的地会算大。宋道台一面以粮产不丰为由请求皇帝减免赋税,一边又偷天换日从百姓手中骗取税收。”

    “诸位可知,仅洛州城一年,宋道台便可贪墨银钱万两,江右道二十八州郡,又会是多少?”

    裴如昭声音铿锵,句句坚定,条分缕析地细数这之中的猫腻。

    裴如昭每说一句,宋文廉的面色便惨白一分。

    他被洛州城的守城军扣住,于众目睽睽之下接受审判。

    宋文廉骤然抬起头,狠毒的眼神看向置身事外的安都督:“你在利用我!都是你这个魔鬼!”

    宋文廉的癫狂被认作是狗急跳墙,以安都督在搜查时铁面无私的态度,怎么可能与贪赃枉法的宋文廉是一丘之貉呢?

    安都督不仅在江右道成立洛云书院,还帮他们查出了大贪官,还承诺会将贪官的钱分给百姓,这样的安都督怎么可能会是坏人呢?

    一时之间,安都督的呼声达到顶峰。

    安都督身着盔甲,走到裴如昭面前,神情慈爱如同在看自己的女儿。

    “裴家姑娘,你立了大功,你想要什么?都能满足你。”

    裴如昭缓缓抬头,对上安都督浅笑的眼睛。

    安城越,执掌江右道与海西道的迁西都护府大都督,名望极高,家财无数。

    是迁西手眼通天,说一不二的土皇帝。

    宋文廉不过是安城越手中的一颗棋子,宋文廉的倒台就是安城越对他们的警告。警告他们这件事到这里结束,再查下去,要的就是他们的命。

    又或者说,要的是她父亲裴一晖的命。

    越是如此,反倒让裴如昭愈发坚信自己。

    无数人都在等着裴如昭的回答,在无数人的眼睛里,裴如昭脏兮兮的脸上绽开笑容:“安都督,什么都可以吗?”

    安都督眼里的笑真切几分:“裴大人的女儿是功臣,自然什么都可以。”

    “我想考科举。”

    “什么?”

    “我要考科举。”裴如昭重复。

    从裴如昭到洛云书院读书起,有关她是否要考科举的传言始终未止。

    有人调侃似的提及,有人嘲笑她不自量力。但无论如何,旁人都只觉得裴如昭去读书是在为自己提身价。

    以裴家如今的状况,马上就要及笄的裴如昭怎么可能许个好人家?

    不过是谋个噱头,显示自己清高罢了。

    但现在她竟然真的要考科举。

    女子考科举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的母家不可以有人继续做官,意味着她的夫家也不可以继续做官,意味着今后她的子女后代若无特赦,也不允许进入官场谋生。

    一个人的追求,将断掉无数人的前程。

    安都督问:“你想好了?”

    裴如昭颔首:“我想好了。”

    “你可知,若你考中,你的父亲此生不能继续为官?”

    “我父允我。”

    裴一晖道:“裴某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所建树。”

    这就是大荣的律法,明明准许女子参加科举为官,却要让周围的人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让女子再不敢有追求功名利禄的梦。就算真的想试一试,也只敢女扮男装参加考试,但最终下场不言而喻。

    这——本就是欺君之罪。

    有人小声议论,觉得用一个女儿家的偏执去牺牲家人,实在拎不清。

    裴如昭很是平静:“昭身上并无婚约,也无子女,唯一能够影响的便只有我的父亲。但我父允我参加科举,日后考中必当加倍努力奉还父母,我如何拎不清?还是说,我必须要为今后不知何时才会出现在我人生中的丈夫与孩子提前牺牲自己?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女子当持家主内,混迹官场像什么样子。”

    还不待裴如昭说话,站在她一旁的陆璟之梗着脖子反驳:“要你管?谁说了就一定要女子主内?别说天下,就这洛州城里,多得是要靠夫人撑起家业的窝囊废。凭什么不让出力最狠的站到台前受人敬仰?”

    起先还觉得裴如昭此举惊世骇俗的各家夫人开始动摇,毕竟——自家夫郎什么德行她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家家后院的腌臜事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清。

    明面上看着都是风光无限的官家夫人,可背地里的苦痛泪水又哪是能让外人知晓的?不过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

    不知何时带着安明虞出现在府衙门前的安夫人看向安都督,二人对视,平静又暗流涌动。

    最终,是安都督退步。

    他说:“好,我会上书提请皇上给裴小姐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至于今后的路,就看裴小姐的造化。”

    裴如昭瞬间脚软,半靠在陆璟之怀里,笑得有气无力。

    *

    回到裴宅,裴如昭昏迷了一整日。

    冬青便在外面跪了一整日。

    而陆璟之,就在裴家守了她一整日。

    裴如昭是被雨声吵醒的,入了雨季,迁西一带时常阴雨连绵。

    桑叶和竹叶在屋里侍候,见她醒来忙围上来。

    裴如昭自觉身上已无大碍,只是疲惫得厉害,便想要到院里走走,刚踏出门,就看到跪在雨中的冬青。

    裴如昭自知劝不动他,只道:“你的命我要来无用,你是护卫,日后护我周全便是。”

    “小姐,是属下失职!”

    裴如昭神情有些倦怠:“失职了就补回来,你在这里跪再久,除了让自己求个心安外,不会有任何效用。何况这件事与你并无干系,若是太子追究下来,我去跟他说。”

    冬青并不是裴家的人,他是当年太子齐恪明放在裴如昭身边的。

    从二人决定合作开始,裴如昭没少受人针对,齐恪明不放心,便让冬青在她身边做护卫,护她周全。

    只是年头久了,即便冬青原来是太子的人,也会对第二个主子上心。

    裴如昭伸手将冬青扶起来:“若是真想弥补,练好自己的身体,别再中暑,以后护好我,别再让任何人得手。”

    冬青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沉声道:“谢小姐宽恕,冬青日后愿为小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裴如昭:“……”

    她默不作声地拂去冬青跪地动作溅起来的雨水,拍拍冬青的肩膀:“回去换身干净衣裳,陪我出去走走。”

    陆璟之早就在她的东厢房外恭候已久,见她忙完,这才抬手打声招呼。

    “找我何事?”裴如昭问道。

    “看看你。”陆璟之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没想到爱哭鼻子受不得疼的小昭竟然这么能抗。”

    裴如昭横他一眼:“我长大了。”

    陆璟之抬手比比二人之间的身高差,拿乔道:“也没多大,你看,还差这么多呢。”

    裴如昭抬头,突然发现从前直到陆璟之肩膀处的自己,现在已经长到他下巴的位置了。

    于是愤愤道:“我还会长的。”

    二人在连廊下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聊聊洛州城最近的时局,聊聊近些日子城里街上又出现了什么新鲜玩意儿。

    裴如昭看着外面的雨,问道:“如今阴雨连绵,天气渐凉,冰龛没了销路该如何?”

    陆璟之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倚着栏杆饶有兴致地接雨水玩:“工坊里的工人都是熟练工,冰龛暂时不卖了可以卖别的,换个新鲜玩意儿就好。”

    “比如?”

    “……我再想想。”

    逗得裴如昭笑出声来,她说:“真羡慕你永远都这样自在。”

    “自在是自己给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俗话说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你已经努力七分,剩下的可以交给老天爷来断个公平。”

    裴如昭忍不住一声叹:“若是老天爷当真公平,这世上的不公早就该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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