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漫漫路何方

    第四十三章

    北征本就是一个局,一个一石二鸟,一箭双雕的局。

    入夜后,军营中除去巡逻的侍卫外再无人走动。

    四处静悄悄的。

    裴如昭吹去烛火,营帐中归于黑暗。

    她静静坐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大约半个时辰后,掀开帐子走出去。

    ……

    夜色深重,无月无风。

    裴如昭策马紧跟大部队在草原上奔袭,高度紧张,一丝不敢分神。

    她压低身形伏在马背上,草原上的夜风自耳边呼啸而过,很快他们就穿过了这片草原绕进一片丘陵地带。

    这些时日里,陆璟之与大皇子清扫的不止是马匪,这些马匪中有真有假,有些就是匪徒,有些则是浑罗派出来的探子。

    齐恪清用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摸清楚这些马匪的行动规律,并跟元将军沙盘推演出浑罗大军大本营的位置。

    此时,正准备一击即中,直捣黄龙。

    直到冲进浑罗十八部军队的大本营,裴如昭还像是在做梦。

    她手里紧握长刀,手臂一阵酸麻,猩红的血液劈头盖脸淋了全身,胸腔中灼烧,心跳如雷。

    走在回程的路上,她甚至还没能反应过来自己真的在战场上杀人了。

    突袭部队后面在缀着浑罗军队的祭司,齐恪清手里还拎了两个浑罗将军的人头。

    气质清癯的大皇子齐恪清身披银甲,眉眼冷冽,血色成了他沾惹凡尘的装点,反倒显得这个温和到过分的皇子更真实起来。

    裴如昭不甚理解自己这个主事有何前线冲锋的必要,可军令下了,该冲就要冲。

    幸好她不算瘦弱,身形也比寻常女子更结实一些,不然怕是持刀前冲时胳膊都要被折了。

    回到军营后,裴如昭没回营帐,打声招呼后便去了河边。

    也没洗一身血迹,只是静静坐着,看着粼粼水光,一片放空。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用裴如昭多想也能猜得到是谁。

    陆璟之没说话,只是坐在她身旁,然后递了一壶酒来。

    裴如昭微微摇头:“我并非苦闷难消,无须借酒浇愁,明日还有公务,不可贻误懈怠。”

    于是陆璟之又默默收回去,末了又自己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这才问:“可有受伤?”

    裴如昭摇头。

    齐恪清领兵如神,整夜突袭龙虎军中竟无一人折损,仅有的也不过是些不碍事的轻伤。

    裴如昭也不例外,更何况她不在冲锋的最前线,跟着大部队冲进大营,很是安全。

    良久,裴如昭言:“直到在战场上,才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或许确实是妇人之仁。”

    裴如昭自嘲一笑,似乎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

    “绝非妇人之仁。”陆璟之反驳,“仁慈之心本就该人人都有,无所谓妇人与男人的差别。你只是被生命震撼。敬畏生死,是有仁爱之心。”

    她笑了一声,望着河水发呆。

    “你说,在这军营中,我的作用是什么?我这个兵部主事,除了做那些文书工作外我还能做什么?”

    “你觉得自己微不足道可有可无?”陆璟之问,“你当真以为监军主事这件事谁都能做?全军上下二十万人的吃穿开支是个泛泛之辈能够轻易厘清的?”

    这倒不是裴如昭妄自菲薄,她只是觉得,相比在朝堂、在翰林院中,在军营中的她就像一个被安放在固定位置的摆件,发挥着有限的作用,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触目所及,皆是能力之外。

    这让她有种浓浓的无力感。

    一面看到自己能力有限,一面又不甘于能力有限,种种交织,让她陷入自我怀疑。

    远在军营中,朝中政令频频,更让她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在不断服从的木偶。连在尚京城中做贵女千金都不曾让她有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裴如昭决定的事,旁人劝说不了,哪怕是陆璟之也劝不动钻进牛角尖的她。

    只好一声叹息:“何必如此?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作用,在应有的位置做好应该的事,这本就是不俗的能力。”

    “可我不甘如此平庸……”裴如昭长舒一口气。

    “何来平庸?这是一条看似平凡却光荣艰巨的路。我认识的裴如昭,哪怕只是在伙房做炊兵,也应当有自信能做出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大锅饭。”

    裴如昭失笑:“这么高看我?”

    陆璟之扶正她的肩膀,认真道:“科举时,你一心向着状元,目标远大。如今步入官途,咱们就朝着位极人臣的目标而去,做千古留名万世流芳的名臣!”

    噗通、噗通……

    裴如昭听到如雷的心跳声。

    “千古留名,万世流芳……吗?”

    ……

    回到营帐后,坐下来的裴如昭才察觉到身上的酸痛。

    等脱下盔甲才发现手上、肩头还有腿上都因为急行军磨破了皮,此时一碰,火辣辣的疼。

    裴如昭微微叹息一声,也不敢光明正大的点燃烛火,只好借着熹微晨光上药。

    一边上药,一边想起陆璟之夜里说过的话。

    千古留名,流芳百世几乎是每个为官者的目标,毕生所求便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这一笔。

    但正如她在徘徊的。

    她真的适合做官吗?她能做好官吗?

    哪怕曾经的她对官场的尔虞我诈笑里藏刀司空见惯。

    或许——

    裴如昭想,或许她应该从更加微末的小事做起。

    ……

    上完药后,裴如昭和衣躺下,望着帐顶沉思,等待着天色大亮。

    天色彻底亮后,这才起身去,如往常一般准备上工。

    主帐里大将们正忙着开会,不需要她去凑热闹,所以她只需要继续清点盘算军中开支就好。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主帐里将军们散会,裴如昭这才拿了开支条子去找元将军批过。

    皇帝、大皇子都在。

    此次夜袭地方军营是秘密行动,大部分人马在出发前就候在军营外,连得胜归来都不曾惊动一丝一毫。

    裴如昭进来时,皇帝与皇子正在同将军高谈阔论,说到兴起处更是放声大笑,姿态豪迈,挥斥方遒。

    裴如昭没有任何想要插话的欲望,只想交差走人。

    毕竟她现在连自己想要什么都还没想清楚,更遑论跟这些顶级的心术者在这里试探交锋?

    裴如昭正准备走人,乾宁皇帝突然开口:“裴主事留一下。”

    于是裴如昭只好又停下脚步。

    片刻后,大帐内的人散尽,就剩下她与皇帝父子。

    乾宁皇帝扔给她一本折子。

    裴如昭接过细看,发现是朝中谏臣写的谏言,字字肺腑恳切,句句珠玑犀利。

    大意便是痛斥陛下率大军出征却一连数月闭门不出,只做些小打小闹,不仅浪费军饷,挥霍无度,还劳民伤财,兴师动众。

    言辞之激烈仿佛乾宁皇十恶不赦,而他下一刻就要触柱而亡,死谏昏庸帝王。

    裴如昭:“……”

    这些朝臣是彻彻底底被乾宁皇玩弄于股掌之间。

    说到底,这才是帝王心术的集大成者。

    一举拿下浑罗大本营的事情现在还是秘密,所有参与行动的人都要严格保密,决不许外传。

    是以朝臣当真以为龙虎军奔波在外一事无成。

    裴如昭回:“圣上,此皆妄言。”

    乾宁皇大笑:“用兵在诡,兵道也,诡道也。你来猜猜看,这些人当真是为家国社稷着想,怕劳民伤财,还是另有所图找个由头来参朕一本?”

    比起沉稳内敛的大皇子而言,乾宁皇的行事说话风格更为张扬,痛骂朝臣迂腐,又夸自己用兵如神,将昨夜一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听得裴如昭直扯嘴角。

    “裴如昭!”

    “臣在。”

    “你的傲气哪儿去了!”

    裴如昭一怔,没想到乾宁皇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出去,莫碍我眼!”

    裴如昭走出营帐,望着草原上辽阔的天。

    她的傲气去哪儿了?

    裴如昭抽丝剥茧的思考自己。

    旁人的话在她心中短暂地掀起波澜,但终归事要自己做,日子要自己过。

    在龙虎军中,裴如昭再怎么有聪明才智,终归有限,多余能做的,也不过是拉着陆璟之捣鼓些小玩意儿然后试着在军营中推广以提升对敌效力。

    不同于乾宁皇帝痛心疾首的态度,陆璟之与大皇子齐恪清都不觉得她如今有什么大的问题。

    陆璟之觉得凡艰巨者始于微末,她现在做的每一件小事日后都必定产生深远的影响。

    齐恪清觉得她这样是成熟的表现,只是更加平和罢了,又不曾折了自己的傲骨,何来丢了傲气一说?

    越是一起共事,裴如昭越发现齐恪清此人与她相通。

    二人合力办什么事的时候,往往都是事半功倍之效。

    看似温和的大皇子实则脾气傲气得很,平日里话不算多,但说起话来却不饶人,裴如昭有幸看过齐恪清回复朝臣的帖子。

    心中都忍不住为这些人同情。

    平心而论,裴如昭与陆璟之相识最久,与太子齐恪明相处最久,但若论默契——

    非齐恪清莫属。

    陆璟之看着两人沆瀣一气,心中一边泛酸一边强忍着想要阴阳怪气的念头。

    可又不得不承认,有齐恪清在,他跟裴如昭的那些鬼点子想要落地不知容易了多少倍。

    陆璟之负责天马行空奇思妙想,裴如昭负责出谋划策,齐恪清便来落地执行。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龙虎军中不知有多少东西被他们改动过。

    先是火炮被陆璟之改良,再是兵器威力被设计加强,然后又堪称异想天开的试着改一改龙虎军的训练方式。

    大概也因为陆璟之是龙虎军主帅元将军的外甥,他对这些事也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折腾。

    看着三个年轻人将一板一眼的军营弄得热火朝天,与乾宁皇对弈的元将军禁不住慨叹:“到底是年轻……”

    ……

    草原上细雨蒙蒙,野草疯长,一场更大的雨将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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