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在三路大军汇集北直隶之前，裴如昭已经调动全州百姓集结，备好了足够五十万大军吃喝半年的粮草。
裴如昭确实只来了不到一年，但这一年里，年前开垦荒地，年后尽心种地，北直隶的粮仓直接爆掉。
再加上有乾宁皇的诏令在，粮草都往这里送来。
足够五十万大军征讨挪木卓加林。
……
关外的蛮人愈发嚣张躁动。
小队侵袭，频繁骚扰边防哨所，北直隶这边不得不加派巡逻人手。
原有的驻城守军为了维护边防哨所和最前防线的安全，被派出去大半，如今的北直隶看上去固若金汤，但真要说起来，不过半座空城。
裴如昭早在年初姬鹤带来第一批物资时便开始做备战准备。
城墙上兵械无数，裴如昭用她知道的所有将北直隶率先加固成一座铁城。
城中平民百姓都被撤出前线城关，安置到山亭关内的安全地带。
裴如昭每日都会登上城楼眺望。
往前看，是大漠、草原与连绵的群山，往后看，是万家灯火与每个人渴望有安定生活的笑脸。
据说大军开拔已经在路上，但边防线外的骑兵越来越多，裴如昭也在心里打鼓。
她只跟着齐恪清打过一场生擒浑罗大祭司的突袭，剩下的都是兵书中看来的东西。
北方的冬天总是来得很早，现在刚八月，草上甚至起了露水。
凉意透过盔甲渗入骨髓。
天色未亮，一切都灰蒙蒙的，裴如昭站了片刻，转身下城楼，翻身上马带着一小队人马去边线巡查。
……
裴如昭到时，这里鏖战正酣，大荣的戍边将士仍占据上风，想要突破哨所的加林人久攻不下准备绕道。
裴如昭带兵埋伏，从侧翼攻击，直接将这支约五百人的小队拦腰斩断。
小规模战斗很快结束，几个散兵游勇溃逃，裴如昭的手下准备去追，被她拦下。
鸣金收兵，她巡查哨所边防，又过了一会儿，这才派出斥候去刺探。
映着火光，裴如昭余光瞥见自己身上的血迹，一时感慨。
哪里想得到五年前的她还规规矩矩对镜梳妆，五年后提着长刀上阵杀敌，风尘血汗糊得她连路都看不清楚。
这处哨所受损并不严重，因反应迅速回防及时，伤亡甚低，裴如昭命副官对士兵的家境背景做好记录，抚恤补贴都要给到位。
不多时，附近几个哨所也传来消息，说都受到加林小股部队不同程度的袭击，伤亡情况各有不同。
裴如昭看着愈发亮起的东方，呼出一口浊气。
也不知北直隶这点守城军能不能守得住这五十万大军的粮草，撑到驰援到来。
……
裴如昭巡完所有边线哨所需要十天时间，就在这十天里，三路大军齐聚北直隶城。
龙虎军主力十万，岭东、安洛各二十万人马，驻扎在北直隶的瓮城外，然后小股分散增援各个哨所。
裴如昭是在返程路上接到消息的。
五十万大军如神兵天降，好像前些日子才刚出发，今日便到了边关。
裴如昭策马狂奔，远远便瞧见一道黑线自城池方向奔来。
距离越来越近，裴如昭在一片大军中，清清楚楚地看到陆璟之的脸。
他果然来了！
不止有陆璟之，还有太子齐恪明，甚至连皇帝也来了。
乾宁皇策马在首，身后是英勇的龙虎军将士，黑压压一片席卷而来。
裴如昭勒马整队，带着身后将士拜见。
“参见陛下！参见太子！”
不到一年时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乾宁皇下马亲自扶她起来，裴如昭正想递手，又想起自己满身满脸都是血腥尘土，刚要瑟缩，却被乾宁皇一把握住拉起来。
被血与尘遮蔽的面容之下，有一双璀璨而明亮的眼睛。
“裴爱卿，尔乃大荣之功臣，当以礼相待。”
裴如昭立时单膝下跪，抱拳行礼：“臣迎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裴如昭感受到无数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最特殊的那一道来自乾宁皇。
她低着头，看不清皇帝的表情。
“你在怪朕？”
“臣不敢。”
乾宁皇笑了一声，大手一挥：“全军回城！”
……
裴如昭冷冷清清的小院被瞬间塞满，因百姓撤出而空空荡荡的城中此时挤挤挨挨。
乾宁皇在路过她的小院时瞥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就住这儿？”
裴如昭答：“遮风避雨之所，足矣。”
齐玄承是自小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幼时还没马腿高便跟着太.祖上阵杀敌，日后戍守边关更是战绩彪炳，若非当年的太子生出意外，他怕是如今仍会做一个戍守边疆的藩王。
裴如昭头回以将领身份参加作战商讨，不得不说齐玄承用兵如神。
无论是大皇子齐恪清还是眼前的太子齐恪明，都比不上他杀伐果决。
“当务之急，是摸清挪木卓和加林的大本营，一举击溃这些浑身羊膻味的东西！”
“三日内，挪木卓和加林人必定会集结发起冲锋，先前对哨所的扰袭不过是障眼法罢了，意在摸清我朝军营排布和边防守备。”
……
等商讨结束，已是披星戴月。
裴如昭顺着往外走，刚走两步，被陆璟之从身后追上来拽住。
近一年时间未见，再度重逢，裴如昭竟然还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软了眉眼，疲惫中又带出笑意。
“好久不见。”她说。
“……好久不见。”
陆璟之神情疼惜，裴如昭笑出声来，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这都是别人的血。我没那么容易受伤。”
陆璟之努力半晌，露出个不成型的笑容：“一年不见，还是小个子。”
裴如昭直接抬手敲在他的头上：“小个子？我现在不用跳起来就能扇你的头。”
塞北的风吹硬了裴如昭的身板，眸光如炬，英姿飒爽，照得陆璟之心里热意腾腾。
裴如昭带着陆璟之穿过军营，“现在的北直隶可不是当初的北直隶。”
裴如昭在前面说，陆璟之便跟在后头应，也不多话，但句句都有回应。
“小昭，我说过我会来的。”
裴如昭笑起来：“大男人不想着建功立业，总跟着我作甚？”
陆璟之长叹一声：“跟着小昭才能建功立业，吃香的喝辣的。你瞧瞧，咱们裴如昭裴知州所过之处，皆是民安富强，挪木卓和加林都抢着要，这得是多没脑子才不跟着小昭干一票大的？”
裴如昭横他一眼：“别说的我像土匪似的。”
陆璟之笑：“这天下，谁人不是匪呢？小者为偷，大者为盗，小偷鸡零狗碎，大盗金银珠宝。但你可知这天底下最大的盗是谁吗？”
“谁？”
陆璟之压低声音：“窃天下者，天子也。”
裴如昭瞳仁骤然紧缩，正欲驳斥。
陆璟之反问：“难道不是吗？”
陆璟之手指轻轻止在裴如昭唇前：“你瞧，大荣从前朝手中窃来正统，借以天下百姓，匡扶正道之名。不仅窃国窃利，而且窃名窃义。”
“这又如何？”裴如昭推开他的手，“天底下总要有一个人能恢复秩序，将一切推上正轨。抵抗外敌的城防、兵械哪样不是国家出资？”
“国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的产物，是一个阶层对另一个阶层的统治。”陆璟之继续说。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侵扰。”一来二去裴如昭也有些微火气。
“前线的战士也有家，他们就该为别人的家牺牲吗？”
裴如昭微微抿唇：“也许你想象中的世界和生活是存在的，但绝不是现在能有的。天下还有这么多人吃不饱穿不暖，若不是有明君在位能彻查天下贪官污吏，平衡地方豪绅士族，你觉得以平民百姓的现状，他们是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还是你以为的没有矛盾的太平盛世里？”
“陆璟之，这个世界，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
……
陆璟之站在冷风中，呼出一口浊气。
他必须不承认，裴如昭说得没错。
不仅如此，他甚至很傲慢。
是一个傲慢的懦夫。
从很久以前，就因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选择袖手旁观，傲慢的俯视这个世界，俯视所有人的命运。
认命又不肯认命。
因为害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所以选择什么都不做。仅有的那点勇气，放在了写书上，试图用他拙劣的故事能够影响更多人。
但现在，他看着裴如昭一步一步往前，看着历史的车轮在裴如昭的推动下驶向截然不同的方向，他想做这个时代的见证者。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去认错。
像他这种拧巴又敏感的人，最需要裴如昭来敲打一下省得他多想乱猜。
现在还能看到裴如昭的背影，陆璟之想也不想便拔腿狂奔。
路上甚至遇到了皇上与太子。
两个人都没叫得住他。
乾宁皇似乎很懂，挥手嫌弃地让他赶紧走。
陆璟之匆匆抱拳，转头就追上去。
“小昭！小昭！小昭等等我！”
裴如昭的怒变成了恼，听见陆璟之的声音立马加快脚步，甚至有转变成小跑的架势。
“诶！我真错了啊！”
……
乾宁皇挑眉看着两个人跑走的身影，余光落到自己儿子身上：“这样不就挺好？”
齐恪明压下心底的酸涩：“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