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

    “这不是命运的问题,这是天赋的问题。”胡桃对我说,“你不是在和命运作对,你是在和自己作对。为什么一定要去针对它呢?为什么一定要去反驳它呢?只要自己知道自己所做出来的选择都是自己慎重考虑过了的就好了。”

    “就是这个问题啊,”我看着自己的手,“看得太清楚、太清楚了。我看着自己走上那条路,就产生一种凭什么的疑问,就产生一种被人安排好了命运一般的既视感。就像所有人都是无知的傀儡,被‘天’推着走在路上,却自以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

    如果我没有看到那条路,那么我走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我仿佛是个智者,却又像个旁观的愚者。没办法和自己和解。

    胡桃说:“没办法接受的话,那就只能抗争到底了。可是抗争真的有用吗?你在抗争的,是命运,还是未来的自己?”

    我不知道。只是这种感觉让我太累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沉进海里。

    胡桃摇晃着我的肩膀,大声说:“如果实在不想看,那就不要看就好了!难道你真的要去做一个观测者吗?!”

    不去看吗?

    好像是个方法。

    虽然它很像逃避,但它确实是个解决方法。只要我不看,就没有“命运”……哈,这实在是个自欺欺人的法子,我还做不到。

    但我说:“好啊,不去看,不做什么观测者,就简简单单,就那么活着。”

    ……就那么活着。找一个目标,就那么活着。

    我们返回璃月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下船时多少有些不适应。母亲望着我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脸说,好不容易养胖的,只出去了一个月,就瘦了回来。

    我抓抓脑袋,干笑两声,把带回来的特产塞给他们,然后去和钟离先生打招呼,趁机把信塞给了他。

    我在家里没待多久,很快便启程去了蒙德。要从晨曦酒庄路过,发现迪卢克并没有回来。我上门拜访的时候,艾德琳看见我时欢喜得好像想把我扣在酒庄里。

    我和她拉了点家常,问了迪卢克的事情。他给家里的信不多,只是隔很久才来那么一两封,讲述一下自己目前在哪儿,看到了什么事,要去往哪个地方。信中偶尔提起我,也只不过是简单的一句“代我问好”。

    明明小的时候是爱说话的性子,那件事过去之后,他看起来却越来越沉默了。

    迪卢克最近的来信写他和愚人众碰上了头,正在追着他们往纳塔跑。这一下打消了我想去找他的想法,只觉得我还是安分点先往枫丹去好了,听说枫丹的车会飞呢,技术这么高,也没见他把动力车传授给相邻国邦。

    克里普斯叔叔也不在庄园,据艾德琳说,他是去酒馆了。

    于是我告别艾德琳,往前一路去了蒙德城。城内还是原来那副模样,我绕进天使的馈赠,果然看见酒庄老爷坐那儿喝着酒,聊着天。

    我走过去到吧台边上坐下,看向查尔斯道:“一杯落落莓汁。”

    “您有段时间没来了。”查尔斯对我说,手脚很利落地开始调制果汁,“在须弥过得还好吗?”

    “还行吧。”我翘着腿说,“就是被人盯上了而已。”

    查尔斯有点惊讶地望着我:“解决了吗?”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也是,不过上次陪你来的那位先生这次没来?”

    我点了点头,没有解释太多。查尔斯很知趣地并没有继续问,只是把果汁放到了我面前,祝我有一个愉快的谈话。

    我端着果汁杯去找莱艮芬德老爷聊天,他快乐地喝着酒打着七圣召唤,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快乐起来的,三张牌死了两张,还有一张只剩下两滴血,对面三张平均五滴血以上。

    果然,对面一招过来,他最后一张牌也死了。他唏嘘着输掉了一场比赛,回头看着我笑了笑,道:“回来啦?”

    我把他拽起来:“对,回来瞅瞅您过得好不好,现在看起来挺快活的——再来一局。”

    克里普斯顺从地坐到另外一边去,把手里的牌都给了我,说:“这家伙赢了我六把,六杯酒!”

    “六杯什么?午后之死?”

    “哎呀……”

    我服了:“等着,我让他倒欠你六瓶!”

    对方哈哈大笑,好像并不认为我能做到。

    确实,一次性让他倒欠是不可能的,但好在人的情绪很容易被调动,输赢来回之间,一个人的想法心绪就能轻易地被抓住。一个人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与欲望,太过于渴求胜利、渴求尊严,那么最终的后果,自然并非其能够承受的。

    “欠了几杯了?”打到最后我有点累了,迅速结束了战局,然后问。

    克里普斯算了两下,一拍我的肩膀,兴高采烈道:“倒欠六杯!刚刚好!”

    于是我客气地冲对方点了一下头:“不玩了。有点儿累了。您还要继续吗?”

    对方讪讪地收起东西,摇了摇头。

    背后有人懒懒散散地拍了两下手,凑过来语气里带着笑意,道:“不愧是我们的小天才。”

    我回头瞅他一眼:“哟,这不是我们的骑兵队长吗?翘班啦?”

    他眨了眨眼,严肃地道:“什么翘班,我下班了。”

    我“哈”了一句。

    克里普斯坐在椅子上笑,让凯亚把我的果汁装满去,西风骑士团的骑兵队长向来无法无天的,也就只有在莱艮芬德老爷面前才会稍稍有所收敛。他拿着我的杯子去找了查尔斯,而克里普斯那与迪卢克颜色类似、不过要厚重些的眼睛便看向了我,道:“这次来,想待几天?”

    我摆了摆手:“只是来看看你们。我打算去旅游了。”

    “和迪卢克一样吗?”

    我撇了撇嘴,很有自知之明:“我倒也没有追着愚人众跑的那个能耐。”

    他咧嘴,一点也不端庄地笑起来,火红的头发毛茸茸的,迪卢克的头发和他差不多,凯亚也是长头发,小时候我们仨个睡在草丛里,醒来就有头发打结的痛苦。

    这段时间,没有艾尔海森帮我打理,长头发对我来说可太麻烦了,我想了想,决定还是把它剪掉。

    克里普斯有些可惜,他说我的头发很漂亮,颜色黑得和葡萄一样,我说葡萄那是紫的,他说就是紫的发黑啊,但即便如此,仍旧能看出紫色的色彩。

    凯亚坚持是蓝色。他坚持是紫色,还试图用迪卢克说过的话来佐证自己的判断。我说你们都别吵了,这是黑的,五彩斑斓的黑。

    于是两个人这才停口。

    然后克里普斯问我:“真的剪了?”

    “嗯。”我道,“你们会剪头发吗?”

    应该不会吧。莱艮芬德家都是长头发,看也知道他们没有点亮这一技能,会扎头发倒是真的。

    凯亚果然耸肩说他不会,但是他知道有人会。所以他把我带去了大教堂,芭芭拉修女和他打了声招呼,又和我打了声招呼,在知道我的来意之后,脾气很好地答应帮我剪头发。

    巴巴托斯,虽然你人不靠谱,但是你的修女很靠谱。

    芭芭拉剪头发很好看,我心说搞不好她就是下一个巴巴托斯,或者是巴巴托斯的平行世界性转降临。

    头发剪完以后,脑袋轻松了很多,芭芭拉问我剪下来的头发要怎么处理,我说一把火烧了,不然留着当假发吗?骑士团有人需要吗?

    凯亚说没有。

    那就一把火烧了。

    火点起来的时候,凯亚随意地问我,艾尔海森和我分手了?我点点头,说,以后再见。

    他有些惊讶,问我:“你这是对他念念不忘?”

    我说这很正常吧,我们分开又不是因为观念不和,也没有吵架,只不过是为了成为更好的自己。

    他无法理解且有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克里普斯就笑着说:“感情就得是这样才好。成为更好的自己,而不是成为更差的自己。”

    我欣然赞同。

    我在蒙德城里睡了一觉,隔天醒来以后本打算去雪山找阿贝多,结果没想到路过炼金台的时候就看见了他。这下省事儿多了,一步蹿上去抓着他聊天,聊之前想到的飞天动力车和移动小火炉,随后我们边聊边往雪山走。

    我不得不承认,单纯的学术交流让我快乐,而且阿贝多是个非常好的合作研究者,我们的思路非常契合,他的执行力和艾尔海森不分上下,非常利落,我们探讨完一个观点之后,就会直接开始分析可行性,然后动手操作。

    不过在实验上,他又不像艾尔海森那么谨慎,而是和我一样更加遵从本心,追寻可能性。实在是个好玩伴。

    呆了几天之后,大概关系是更加亲近了,他和我说,他是一个人造人,这点我早就知道了,就等着他亲口和我说,然后我好问他能不能给我研究一下,我实在好奇他的身体机能构造,还有他的自主意识,这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人造人拥有与人类相差无几的活动能力,甚至还得到了神明的注视?

    我问阿贝多把他切一点下来,他的身体会不会自己愈合,他告诉我可以,我又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元素凝练补充的吗?他想了想说,差不多,偶尔他也会检查一下自己。

    我问他那切下来的一点能不能变成他,他能不能再造一个自己出来,他很可惜地摇了摇头。我更加可惜地叹了口气,道那我就不能拥有一个人造人艾尔海森了,那世界上还是只能有一个艾尔海森,真是太糟糕了。

    阿贝多说,要是世界上出现两个艾尔海森,活的那个可能会把我和人造人都打一顿,那样会比较浪费材料。

    我说他真是太冷漠了,他竟然只想着材料,而不想着我被打了需要安慰我一下,这朋友简直没法做了。他抱着机械零件睨我一眼,语气淡淡的还带点戏谑:“我认为,我安慰了你那才是真做不成朋友。”

    我沉思一秒钟:“是吗,那我还是和艾尔海森保持分手状态吧。有两个聪明朋友和一个男朋友,怎么看都是前者更划算。”

    阿贝多回给我一个非常人造人的笑容,下一秒就会说“嘎嘎——机械——嘎嘎”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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