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跟随在男人稳健的步伐之后,是一众女子轻巧走路的窸窣声。

    寻菱心里突然紧张起来,她也只是在那日落水的时候见过沈琦。

    沈琦虽然从小抱恙,面色有些苍白,但身量颇高,长相也是颇为秀美出众,因不能练武,便日日在书房读书,也是才学甚高,若不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必也会受到京城闺阁女子的追捧。

    这样一个人,偏生上天不宠爱,给了一副残躯。

    寻菱等候了片刻,便见着盖头底下探进来一截包着红绸的秤,秤杆往上轻轻一挑,寻菱头上鲜红的盖头便被揭了下来。

    寻菱只觉得眼前一片明亮,又因头顶上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着,才不至被光亮闪到。

    寻菱轻轻抬头,入眼之处是一个背着光亮的幽暗面庞,可那眸,深邃狭长,如一黑潭,深不可测,很轻易便攫住了她所有的目光。

    可这沈琦怎么长得这么像裴凉?

    寻菱轻轻地闭了闭眼,待再次睁眼,向那人望去时,见到的却依旧是那样的眸。

    寻菱又细细看了看这人的五官,眉骨微凸,鼻梁挺直,唇薄如刀刻,这个人,不就是裴凉么?

    寻菱被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便往后躲去。

    待再次对上裴凉的眼神时,她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裴凉,结结巴巴喊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凉朝身后躬身站成一排的丫鬟婆子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出去。

    丫鬟婆子听了吩咐,头也不抬、齐整地走出了屋子。

    丫鬟婆子一走,整个屋子里空荡荡的,寻菱有些心慌,但仍强自镇定下来,去看裴凉,想要他给一个答案。

    裴凉一身红袍,斜倚在床柱上,斜睨着狭长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唇角似笑非笑:“这是我的院子,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你说……这是你的院子?”寻菱不可置信,瞪大了杏眼看向裴凉。

    突然,她像想起来什么似的,慌忙向四处看去。

    新房窗明几净,入眼之处皆是一片大红,气派喜庆,房间规格和前世裴凉的新房一模一样。只是房内的床桌椅屏皆和宋氏为寻芊准备的嫁妆一模一样,尤其是寻菱此刻正坐着的这张千工拔步床,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宋氏动用了自己的陪嫁请人精雕细琢打造的,直至半年前才完工。

    为此,玲珑还向她抱怨过呢,只是没想到此时,这床竟然被自己坐在了底下。

    寻菱看完了这一切,觉得匪夷所思极了,她不可思议地向裴凉看去:“这既是你的院子,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要娶的不是我大姐吗?我的丫鬟呢?她们并不是真的病了罢?”

    寻菱逐渐冷静下来,但心里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裴凉将环抱在胸前的手臂放下来,微微倾身,幽深的黑眸认真地看向寻菱,认真道:“我想要娶的一直都是你,只不过中间添了一些误会罢了,你的丫鬟,应该还在锦乡侯府,你放心,她们会安全回来的。”

    寻菱看着裴凉认真的表情,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但仍觉得是在做梦一般,寻菱一时难以接受,她这么辛苦的算计着,就为了能嫁进锦乡侯府,多活一些日子,安稳地度过下半生。

    她盯着裴凉,不甘心地说道:“我的大姐不会同意的,依她的性子,此刻锦乡侯府一定闹翻了,更何况,锦乡侯府也不会同意,与世子八字相配的人是我,为他冲喜的人也该是我才对,你快送我回去罢。”

    裴凉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就这么上赶着要去给人家冲喜么?难道我还比不上一个将死之人?”

    寻菱听了,忍不住想翻一个白眼,前世的裴凉,活得还没有沈琦这个病秧子久呢。

    “我大姐是孟家嫡长女,孟家也不会同意的,裴大人此番实在非君子所为,为了防止孟家来人,闹得人尽皆知,倒不如赶紧将我和大姐换回来才是。”寻菱不死心。

    未等裴凉答复,门外却想起了叩门声:“侯爷,前院的客人都在催了,问侯爷什么时候出去陪酒。”

    裴凉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复寻菱,却转身朝一旁的榉木梳妆台走去,熟练地从上面拿过几份红纸文书,似乎早有准备。

    裴凉将手中的文书放进寻菱手里,又将寻菱头上的凤冠娶了下来,轻声道:“凤冠沉,你先歇息一下,这个你慢慢看,我一会回来。”

    说完裴凉便绕过一架紫檀木嵌翡翠的百鸟朝凤屏风,掀起帘子,离开了内室。

    门外,裴凉又对候着的一众下人吩咐了几句,才离开了院子。

    寻菱接过红纸文书,却见最上面的一份赫然写着两颗墨字——婚书。

    寻菱满脸疑惑,翻开一看,里面女方的名字竟然是寻菱的,连生辰八字都是她的,而男方的名字却换成了裴凉。

    无一例外,底下的求婚书和订婚书全都变成了她和裴凉的名字。

    寻菱一时难以置信,似乎孟弘业早已知道了换亲这件事情,而她这个当事人,竟然是最后才知道的。

    寻芊呢?她知道吗?她应该是不知道的吧?孟弘业既然瞒着她,定然也是瞒着寻芊的,她不敢想象寻芊知道后会怎么样。

    还有宋氏,她一向以寻芊能嫁进定远侯府为荣,她也还不知道吧?

    可是,又有谁知道,她们最想要的却是她此刻最害怕的。

    前世的记忆在脑中翻滚,裴老太太的不喜、二房婶娘的加害、裴凉的逐渐冷情,以及裴凉战死后的艰难,一一在寻菱脑海中闪过。

    寻菱紧紧拽着手里的婚书,突然生出了一种绝望的情绪来。

    就这样静静地坐了很久,直至窗外渐黑,肚子咕噜声响起,寻菱才渐渐地清明过来。

    重生给了寻菱一种洒脱的勇气,既然是躲也躲不掉的缘分,她便认命吧,或者,这本该就是她的姻缘,谁都拿不走。只是这一世,她得细细地规划着来,她不能重蹈前世的结局。

    这么一想,寻菱绷紧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下来,肚子又咕噜响了几声。

    她轻轻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外头便有丫鬟打帘进来,问她是否有什么吩咐。

    寻菱露出些腼腆,摸了摸肚子,那个叫银铃的丫鬟聪慧机敏,一眼便懂:“夫人累了有一天了,定是饿了吧?灶上还煨着酒菜点心的,奴婢这便叫人送上来。”

    很快便有人将吃食摆了上来。

    香酥鸽子、姜汁鱼片、如意卷、一小碗羊乳,也是十分丰盛了,最后一丫鬟提了一壶酒来,银铃亲自满上了,并说道:“侯爷说了,这酒后劲足,让夫人悠着点喝。”

    寻菱面上露出诧色,端起酒杯闻了闻,是那清风酒楼的“竹叶青”。

    寻菱想起那日裴凉驾马送她回去时说的话来,顿时觉得脸上热了几分,想来那时候裴凉便一直把她当成是孟家大小姐了。

    寻菱吃了些饭菜,看着那酒还有些犹豫,但一想到待会等裴凉回来,她还有些事情要同他说,便端起酒杯来,一口饮了下去,她需要这酒壮壮胆。

    酒足饭饱以后寻菱便坐在喜床上等裴凉回来。

    又过了一阵,直至外面宾客的喧哗声渐小了一些,裴凉才从前院回来。

    银铃隔着门给寻菱报信:“侯爷回来了。”说完打起帘子,裴凉大踏步走了进来。

    顿时,一股浓重的酒气在房中弥漫开来,寻菱抬眼望去,只见裴凉狭长的双眼赤红,正幽深地望着自己。

    寻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好在裴凉酒量好,身形尚稳,理智清晰,并没有醉酒的状态。

    他走到桌旁的椅子上坐好,盯着寻菱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这句话正中寻菱下怀,她心中的问题盘亘了许久,是需要一些解释,她坐直了些身子,回道:“是有一些问题要问。”

    这番直白,裴凉听了,嘴角微微扯了扯,做了个请了姿势。

    寻菱的小手指揪着大红喜服的襟摆紧张地扭了扭,又咽了一口唾沫,方问道:“为什么是我?”

    这个问题一直埋在寻菱心底,上辈子她听说裴凉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和她长得颇像,她便以为这是裴凉娶她的原因,可既然只是个替身,那这辈子寻芊也可以代替,裴凉并不需要这番波折将她娶回家。

    裴凉没想到寻菱会问这个,想了想,似想起什么来,嘴角露出些微笑意,回道:“因为你比较有趣。”

    有趣?裴凉喜欢的是她的有趣,而不是端庄贤惠么?

    寻菱正皱眉思索着,裴凉又道:“可还有要问的?”

    寻菱连忙点头:“有的。”

    “嗯。”裴凉应声。

    “我爹他?你是怎么让我爹同意的?”寻菱看了看手中的婚书,问道。

    “官场中人,多为一个‘利’字,户部右侍郎谢大人年老,年后即将致仕归乡,我许了他户部右侍郎的职位。”

    “那太太呢?还有寻芊,她们知道吗?”

    “她们还无须我操心,你父亲自会安排。”

    “那锦乡侯府呢?他们怎么会轻易答应?这可是冲喜的大事。”

    “锦乡侯府虽是百年世家,但如今锦乡侯一条腿伤残,不能再上战场建功立业,世子又是病弱,幼子还小,庶子又不长进,虽看起来风光,但颓败却是早晚的事情,锦乡侯庶子沈宗一直想进神机营,我便给了他一个进神机营建功立业的机会,更何况,没有我,锦乡侯的那条残腿,都不一定保得了。”

    寻菱听了,一脸惊讶,她惊的不是裴凉多么广大神通,而是堂堂定远侯、左军都督府都督,竟然为了孟家一个小小的庶女,愿意这般费尽波折地去娶她。

    她一时无言,竟不知道还要问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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