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示帖

    如谭知州这般为官多年的人说话定是会糊弄,不可能将话讲明讲尽,但她通篇读完,也大概领会了意思。

    韩家如何都不给面子,再做小伏低又有何用?不如不要再有所顾忌,直接跟韩家对着干,大刀阔斧将栖霞整治起来。一来有了亮眼政绩,容易出头,二来韩家见人生了异心,强留也无用了。

    且破釜沉舟强硬一些,韩家反更不敢动手,他们总也要掂量掂量得失。

    有了谭知州的话,十八娘心里有了底,就算不能一切彻底改变,能改一些也是好的,至少能保舅舅离开,她也算赚了功德。

    下定决心她便又去和牟先生谈了谈,解决这事的根本还是首先得让百姓回来,无论是从国家层面,还是小到一县一乡一家,人口永远是根本,也是磨勘紧要之项。

    把人口引回来,自然粮税钱税也都有着落。

    牟先生听完忍不住笑道:“小娘子说是简单,可未想普通百姓有一蔽体有一屋遮顶便已不易,谁愿意背井离乡。离开家也只有一个缘故,便是为了生计。”

    “那当初他们好好的为何走了?”

    牟先生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十八娘才道:“先生之前说我是神仙,可倒是来攒功德,不是做游戏,我的天之上还更有九重天。神仙之人也有重重神。随意教这十几个人的功德是塑不成金身的,所以我也有把这功德做成的决心。

    方才却见先生有言未敢尽,既我已坦诚,先生也不妨一尽倾诉,不然过去怕你也没机会再诉。”

    听她如此,牟先生倒肃然起来,片刻却是一副视死如归模样道:“罢了,横竖我一个糟老头,死了也便死了,说出口好歹不是个憋死鬼。说来还不是你那舅舅,到了栖霞做县尉便一味巴结韩家。可你舅舅没其他人会做面子功夫,只会埋头干活,韩家人一见他这么老实,便不愿放他走,却年年给他许愿,唬他说日后如何如何,你大舅舅被这么唬着,三年五年八年,再想抽身却发现不信韩家更吃亏,也只得挺着干下去。

    可他还是只顾着州府,韩家更是毫不留情吸这些不起眼小地方的血。他们韩家虽是做官,却借着亲家的名头做大生意。在州府四周设了许多作坊,什么抟陶造瓦,纺麻织布,倒不产什么奢侈之物。

    这些卖价不高,他们便使手段吞了小地主和寻常农户家的土地抬高地租,逼迫百姓都去州府低价做工。这么一来你大舅舅收不上税无法交差,便得加税,如此更无人种地。有些本就不那么老实的汉子便干脆撂挑子做匪去了,县里又得花钱剿匪。

    书院里人少交不上束脩,县里又没钱支援,原本的教书先生便都离了此处,只剩我勉强维持。”

    说完牟先生又苦笑道:“不过实际也怨不得县尉,换一个人来也八成仍是如此。”

    如今朝廷收税是按当地的土亩收,有一亩收一亩的税,不管有没有人种。

    大舅舅固然有许多难处,可到底他才是这县里的长官,若此地他受好处,不好他挨骂,原没什么冤屈。所以栖霞落得如此,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忠诚但无能,做普通人不是错,但做官就是错。

    这生计是赚钱却不是钱,打井得寻泉眼而不是积水。寻常百姓最稳妥的赚钱之法,最终还得落到土地上来。

    十八娘只见过园子里长芍药牡丹芝兰玉树,却没见过土里的葱,没摸过湖底的藕,所以这事少不得还得问。

    牟先生虽种地勉强维持生计,倒不算精通,对务农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不过什么好种是一码事,什么好卖倒是另一码事,她便是个外人,她喜欢的应当也会容易向外销。

    于是她便跟着人到集市上溜了几日,发现此地其实土产不少,粟米,稻米,菜蔬,样样都有,长得也都不错。

    她顺口问来,小贩也都说地不难种,只是税高才苦。

    其实朝廷对税金是有规定的,不应当随意涨,可能多收钱,也就对涨税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了。

    可这些普通米菜怎么种也都是值那些钱,不利于短时内增收,十八娘便继续在街上店里瞧,说话间来到一个小摊旁。

    卖主是个有六十来岁的婆婆,挑担里只两样,具瞧着像蜜饯,只是一边是金黄透蜜的软果脯,另一边儿是硬邦邦的果干。

    婆婆见十八娘来瞧,便赶忙道:“小娘子尝尝,这是老婆子自家晒的,晒时看守得仔细,干净着呢。”

    十八娘便尝了尝,发现这味道还真是超乎寻常,又甜又糯却还有嚼劲,样子也极好,金黄透蜜。

    她便赶忙问:“这是什么果子,以前竟没吃过。”

    婆婆道:“不是什么稀罕物,便是柰果干,只是旁人一般也只晒了一遍留着当零嘴吃,我这是三蒸三晒的。”

    十八娘却有些疑惑:“确实好吃不少,怎么反而没卖出去呢?”

    婆婆笑:“我家产的柰果不多,所以才精心做,只图一斤多卖上两文钱,可这一文两文对庄稼人来说也是能省则省,自然不好卖,我这些要一直卖到新果下树。”

    她想了想又继续问:“婆婆家有几株果树,一年产量大概多少,能卖上多少钱?”

    婆婆看她衣着不俗,可不过是个五谷不分小娘子模样,却还是与她认真解答:“我家自己没有耕地也没有山,只早年房前屋后种了五棵,没如何好好侍弄过,赶上时候好了,一年粗算共能得三百来斤,咱们这水土适宜,果子味儿也极好。若认真种,不是不来钱,可卖不出去倒是难题。”

    十八娘突然含住了口中的柰果干。

    且她也不算没吃过好的,舌头算是挑,吃着这个分明不差。只要东西好,销路有什么愁,她手里可是有码头生意的,那地方云集无数南北行商,一人卖它一百斤,一百人便是一万斤。若直接卖给大的商户,一下子卖万八斤也不在话下。

    想着她又赶忙问:“婆婆可知,栖霞大概能有多少人家种柰果树?”

    这婆婆一听倒乐了:“小娘子这倒难住我了,远了不知,可近了大多和我家一样,没有自家的地,只溜着院子种几棵,但有的小地主自己也做小买卖,能把果子卖远些去,便种的多些,不过最多的也只百十来棵。”

    十八娘掰手数了数,五邻一保,五保一里,五里一乡,栖霞约有两千多人,算它二十乡,每个乡能有两百株果树,二十个乡也有四千株,平均每株产五十斤,一季的好产量就是二十万斤。

    假设现下无人精心管理,只能收十万斤果,售价十文一斤,那么每年总收一百万钱。

    若请人照看,使果子卖相好产量高,再与果子制成果干蜜饯等,一年收二十万斤,粗算售价二十文一斤,那么每年总收四百万钱,可多赚三百万钱。

    现在每年每家每个人缴税五百斤粟米,换成钱约值一万文,那这多赚的钱抵得三百人一年税金。

    栖霞整个县也才两千多人,可见这笔钱还是相当可观的。

    且一旦有了营生,人口便会回流,回流后的人也不尽打理柰果,自然也会种地。

    不过嘛,空口白牙就告诉人家,你种果子好了我收,人家定不会轻易回来。毕竟若不好呢,那些只赚糊口钱的人哪里有钱可亏?

    定然是要先给些货款下定,人家才能信。

    不过大舅舅的府衙也确实是无钱可垫的,不如她来出?

    想着她便要往家里写信,向大堂兄拿钱周转,吴虞看着却与她道:“这钱你出不妥当。”

    十八娘捻起笔看他,却听吴虞道,“就算你要出钱,那些人也不敢收。”

    她一时有些愣住:“我不赊账,给现钱呢?”

    可说着她自己突然察觉出不对来。

    若现下有人比她门第高许多的人要使唤她写字,许诺会给她报酬,她能收吗,她敢收吗,假若她同意收了,最后没有兑现,她能讨公道吗?

    如果她都不能,别人凭什么信她这个县尉的外甥女?

    她撂下笔杵在案子上,钱她出不要紧,横竖就把这当做一门生意入股了,便是第一年不赚钱,但只要把人引回来,便已算有了收益。

    可她不能出面,那让谁代她出面好?

    她想了想,突然想到了四巧。

    是了,四巧阿姊长年做生意,是有头脑和细心的,人又及擅谈,性子也好,小商人这身份来栖霞做生意也合理,更何况四巧的丈夫本就与这边有来往。

    几日后四巧回了信,只说这绝对是门好生意,她出头来做这营生也可行,且不贪心只要份工钱。

    一切安置好了十八娘便去了外祖母家,把自己所思所想所计划都原本告诉了外祖母。

    本她以为外祖母会十分欢喜,然听完了外祖母只是笑道:“我们菱角儿聪明,想出这么好的主意。”

    十八娘觉得不大对劲儿,她分明说正经事,外祖母却像哄孩子似的……

    大舅舅在旁听似乎也没有认真听,待外祖母发了话,也只淡淡道:“你还小,许多事不懂,行事和算账可不一样,哪有那么简单。”

    其实她年纪着实不算小了,可在家里是最小的辈分,同辈里也近乎是最小的年纪,别人经常把她当小的。可当小的不一定得到的全是照拂疼爱,也很容易让人不把她当回事,无论她说的有没有道理,别人都当她无知。

    便是她的设想天真有不可行之处,为何就不能商议商议,只这样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她当小孩胡闹一样打发了。

    她敢说如果今天这事不是她说的而是吴虞来说,大舅舅决计不是现在的态度。

    越想心里越闷气,她便没有应允外祖母的挽留直接回了书院去。

    ……

    因来得便晚,回去时天也有些晚了,栖霞比不得洛阳,一到天黑街上人便少了□□成,且听说青州是闹土匪的,车夫和侍人一路上也都不得不提起心来。

    她倒一时没想起来,亦没太在意,只觉得车比往日走得快些,可感觉才走了一半,车突然嘎吱停下,帘子便一下被撩了起来。

    “丈人,继续走。”

    吴虞一进来便捏着她脸重重亲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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