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帖

    吴虞是好大力气压着才没笑出声来,却抬手捂住她眼睛,低声哄道:“不怕,睡吧,明日我让人去程宅告假。”

    十八娘拽着袖口把他手扒拉开,泪光揉了一脸,委屈巴巴看着他:“告什么假,后日我去了给人看出来没病怎么办…”

    “好,那说我病了。”

    她可实在困极了,想了想再哭下去更没时候睡了,便乖乖点了点头,又把他的手拉回来盖在眼睛上。

    吴虞心软死了,俯身在她枕头边又按着她脸颊啃了两口,快把她惹急了才撒手,又等她睡着了才推门出去。

    ……

    可到了该起的时辰,她还是又醒了。虽说耽误一日半日也不算要紧,可是昏君才会因为美人儿不早朝呢,这实在不是好人干的事呐。

    趴在枕头上狠狠挣扎一番,她终于下定决心还是得起来。然她才一顾涌,吴虞便一把将她按回怀里,拍了拍哄她:“不怕,你睡时我已与人交代好了。”

    果然罢,祸水罢,引人堕落,但她不能自甘堕落。

    可这么直接说肯定不行,也没听说过纣王批评妲己的啊,她只好小声道:“…我去如厕。”

    吴虞这才睁开眼,瞧了瞧,先起来把外衣给她裹好了才放她走。

    她见他回屏风后便又溜回屋来,小心拿了昨晚备好的衣裳首饰,正好阿满和阿漻也起来干活了,她进来她们的屋里赶紧拾掇好了,抱着书赶忙往外走。

    可走到一半她才想,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现在又不是去偷情,昨…也不是偷情。

    陈嬢嬢瞧见她便问:“吴郎君不是说他有要紧事今日不去程家,怎么又要出门?”

    她只得摇摇头:“又无事了,今日的课要紧,我还是得去。”

    陈嬢嬢便拿着帕子擦了擦手,道:“去也得吃了饭再去,迟些许也不碍。”

    她急匆匆提着裙子上车:“我去街上买糕吃。”

    还好到时并没迟,进厅中昙果还没来,程夫人与缤娘倒坐在这议事,一见她便笑:“明微来了,再多休几日也使得。”

    十八娘有点心虚,赶忙端着一本正经的架势摇摇头。

    缤娘也瞧过来:“可与你那小郎君许久不见了?”

    她脸更红了,缤娘和程九夫人都越笑起来,还好她的救兵昙果来了,程九夫人这才道:“不耽误你们用功了,明微教完了早些回去也不妨的。”

    昙果交上了这几日的字,瞧得出来十分用心,她一字字将妙处与误处耐心与昙果讲解,又与她示范抄了两篇新诗,盯着她写了一遍,午后陪她一起上了先生的经史课。

    然上完课她正收拾书纸,那边老夫人却派了人来道:“老夫人院里的栀子今日全开了,大为欢喜,设下夜宴请小娘子们都来赏花,还特嘱咐说请明微一定来,书几幅彩幡挂在园中。”

    人家越客气越是推脱不得的,十八娘便应下同昙果一道来了。

    有句俗话叫老小孩,小小孩,年纪大的也和小孩似的喜欢人都绕着自己,哄着自己,程老夫人自是有这福气的。

    十八娘小时候和祖父长大,最晓得老人家的脾性,同昙果一进院,便见老夫人坐在园中,身边儿媳孙女围了一圈侍奉着。

    她与昙果便一前一后上前问安行礼,老夫人笑着把昙果抱到怀里,打趣道:“近日与王先生学得如何了?”

    昙果捧了捧小脸儿,有些小得意:“比原先更好了些呢。”

    众人听了都是笑起来,老夫人也是稀罕得,又在昙果身上拍了拍道:“去与你的小先生一起写几个字来,让祖母瞧瞧多好。”

    眼见那边已布好了墨案,案上除了笔墨还有各色彩幡绸布。

    老夫人道:“明微不妨多写些,写得好有赏。”

    韩氏笑了笑在边上应承:“明微本就字好,老夫人这话可不就明摆着要赏的。”

    老夫人给逗得又是笑,虽这话韩氏主要还是逗老夫人,十八娘也领情还了礼,便抚袖拿笔来。

    人家让写也不是为了让她来施展才华出风头,所以也不必绞尽脑汁想,便只写了些添福添寿又应春景的吉利词,用了敦厚的隶书。

    隶书不算她的最长项,但也是扎扎实实练从没停过,又兼来洛阳后也找了人提点,是比来洛阳前好上两成。如今不敢说有一无二,却也敢说是有些看头了。虽是彩墨,出来也没有半分轻浮。

    书了十来张,侍人便拿去给老夫人瞧,老夫人接过来瞧了瞧,倒认真评道:“嗯,竟比上一年更好了,难得你年纪小倒肯一直下功夫。”

    说着抬手让人把自己桌上的糕饼递了过来给十八娘,与身边人吩咐:“日前裁过屏风那两匹进贡来的蜀锦,待十八娘走了给她带上,裁件衣裳穿。”

    她抬手道了谢下来,裕娘看了她一眼,笑道:“十八娘甚得老夫人欢心,我们写可什么都没得呢。”

    像这样大事不敢干,闲得还说酸话的,十八娘也懒得理,可真不理,裕娘又偏凑上来,没事人一样和十八娘说话:“明微,近日临什么帖呢?”

    她淡淡笑了笑:“清净经,图个清净。”

    裕娘竟还没听出来一般,带着股莫名的得意问:“听说你郎君回来了,他如今任什么职?”

    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看来今天不炫耀完不会走,十八便顺着她道:“籍籍无名之辈罢了。可怜我家里有点底子自己字写得好,可又如何,嫁不好全毁了。不像裕娘,眼看着要做官夫人了,日后少不得还要做程家的掌家娘子呢,诰命加身荣耀万千,我一想起来,都气得半夜坐起来哭一个时辰。”

    裕娘这回也终于听出来了,却话实实在在说在了她的心坎上,娇嗔着走了。

    挂了彩幡,园中的花都跟着更娇嫩了些,老夫人便让将宴席摆起来,乐人也在园中布置开来,一时好不热闹。

    宴第一席已布好,十八娘跟着昙果身边落座,乐声也悠悠响起,只不似往日工整清丽,倒别有一番风味,座下人也都听出不对来,侍人到老夫人身边殷勤道:“老夫人,是子贤郎君知你好听曲,特从灵州接来的曲班,请老夫人听个新鲜。”

    “怪到如此,是新鲜!”老夫人实在欢喜,“子贤是最乖巧孝顺的。”

    十八娘前面的案子是程佑安的正经女儿琯娘,和程家旁的小娘子们,琯娘道:“听着不似宫乐,竟是杂曲班么?他倒是敢。”

    “不知哪个村里拉来村乐罢,只我们老夫人喜欢,那便是雅了。”身边有人跟着搭腔。

    可能是因程佑安过于提着程子贤引了亲女儿不满?其实在家里也和外头没什么差别,父荣子贵,琯娘身边的姊妹也都捧着她。十八娘也只是听听闲话,低头啜了一口这杨梅酒,酒味淡梅味重,还放了碎冰,配上切得薄薄鲈鱼脍,是春鲜尽至,妙极。

    下一案是各色春菜馅儿的蒸点与羊羔肉。这羊羔肉还是蒸好了现抬上来,揭开锅现分,切成薄片,入口软烂如糜,为防上火,配了一碟白醋苦瓜。不过她是从来吃不得一点苦的,宁愿上火也绝不吃苦瓜的。

    几巡宴罢天已晚了,老夫人却还未尽兴,被侍人好说歹说才肯去歇下,却道:“明微不许走,明早陪我吃荠菜蒸饼,制好的屏上还缺写字,到我屋里写来。”

    十八娘也只能应了,回来路上却听见那曲班也在回转,隐隐听见他们答了几句话,不知怎么口音像在何处听过似的。

    她正想着,方老夫人身边的韩氏却过来说前头在铺砖,请她们换旁处走。

    十八娘便道谢应下,和昙果一起换另一条路走,昙果儿屋里的侍女也随一处,与十八娘说些闲话。

    因这么晚还出主宅的人不多,这条路上人就更少了,十八娘小心提着灯,却没见着昙果儿不知哪里摸出一个弹弓来,也是难得九夫人和缤娘都没在,便放开了胆子,啪一下往湖边的树上打去。

    “啊,是谁?”

    却听树下的昏暗的临水阁内传出女子低声惊呼。

    没想到这么晚里头还有人,旁边昙果小侍女也道:“这么晚了怕不是来替主子寻物件的。”

    十八娘便上前轻轻敲窗:“小娘子,实在抱歉吓了你,见你灯都暗了,可要匀些灯油给你么?”

    她满是歉疚提起灯来,窗子吱呀一声推开。

    “什么灯油。”

    窗内的青年郎君抬手把窗支起来,不紧不慢系上散开的绛红锦袍领口,发丝微乱,一脸春情。

    十八娘默默把灯放下,匆匆抬手转身就跑,却听见身后的罪魁祸首昙果道:“子贤阿兄,你在这做什么?”

    他就是程子贤?怪不得。

    “是小昙果儿,我在此读书。”没想到他理衣走出来,蹲下抚了抚水里十八娘的倒影,抬着眼问昙果:“这位小娘子是昙果什么人?”

    小侍女也看出不对劲儿来了,赶忙行礼:“子贤郎君,这是缤娘的家的亲戚来玩的,方才扰了郎君,还请莫怪。”

    十八娘转身先走了一步去前头等人,程子贤却与身边人道:“去查查,是什么亲戚。”

    ……

    晚上回来昙果儿不睡非要和她闹,十八娘哄了她几句安静下来,突然想起来嘱咐她说:“以后遇见这些兄长远远打招呼就行了,若看到他们一人独处身边没带人,或只与某女子同行,便直接绕开去。”

    昙果乖乖点头终于睡了,她才想起方才听见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那个灵州曲班的。灵州…吴虞好像是灵州人,不过他好像许久没待在灵州,并没听过他说灵州话,倒是一口官话,只是偶尔带一点音有些相似。

    第二天起来又去老夫人那,除了一些惯常饮食还上了馈春盘,香椿芽,鲜韭菜,荠菜,馅儿的汤饼,俱是薄薄得皮儿,和着细细鱼糜虾糜,鲜得含不住呲溜一下滑到了肚子里去。

    这宴会到底没白来,回去后她又紧着与昙果布置了后两天要写的字,这一转眼便到了午后。

    十八娘辞别正出来,见车侧对着她,一只靴子踩在外面。

    她便道:“伯伯,我出来了。”

    车帘一下被拉开。

    “呦,王先生还知道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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