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帖

    “信口雌黄,吴副都统怎会识得你这样的下贱伎子?”开口的竟便是方才第一个上来与吴虞道贺的人。

    班主却更激动起来:“我怎会认错,当年他几岁便被卖到了我的曲班,在我这养到了十几岁,什么曲子没学过,女娃娃也不是没扮过,都是我女儿给他上妆。”

    这边的女子乐人也转身便对着那边喊:“阿吴,难道你发达了便不认我们了不成?”

    既然是掌权便不可能没有争权者,而在金陵是别人的地盘,更没有一个吴虞自己的人在,素有看他不顺眼的几个笑道:“没看出来吴副都统还有这本事的。”

    “可不是,看咱们吴副都统的皮相也知道能吃那口饭,可不像咱们大老粗。”

    有几个假装醉酒,更趁机哄道:“吴虞!快来给咱们唱两句儿听听,快拿了两盒脂粉来给咱们副都统扮上!”

    他们越说越起劲,一时屋里比之前更热闹起来,曹都统见状忙喝道:“都不许再闹!”

    “曹都统,今日本就是私下吃酒取乐,又不在军中,吴副都统可不会也像女子一样酸脸罢!”

    吴虞倚在扶手,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班主,手里捏着的金盏酒液摇晃倾出。

    他听着身边人的话并没有多刺耳,可他怕的是对面的人听到。他不敢抬头,甚至不敢把身边的人抓过来踩爆他的头,只怕让他的恼羞成怒会更让她觉得耻辱。

    这时寂静的内院却突然出声:“嗯,原来竟是故人么?”

    那歌女一愣,见十八娘静静看着院外,声音温脆又诚恳:“既然相识便是故人,今日竟有缘重逢,很该请诸位到家中来叙旧的。”

    因她太坦然平静,倒显得方才那些人太大惊小怪一般。

    歌女忙跪着跌在地上:“不…不敢……”

    “有何不敢呢,曹都统代朝廷取用将士都可任人为贤不问出处,难道我们家的门槛敢比这还高么?”

    又沉寂片刻,曹都统突然哈哈笑道:“说得好。正是此理了。”

    这时也有人赶忙跟着附和几句,宴会一时又虚假热闹起来,但究竟谁也无法装作没有发生,没再多久便散了。

    十八娘却赶忙出来寻吴虞,可她不是担心吴虞出事,是担心那些人。吴虞既然没有反驳,那些人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可他们也不想想,吴虞几年就能混到这种地步,还会是什么善男信女?

    正匆忙找,就听见西门外一声尖叫:“阿吴!他是我爹!你放过他吧!”

    她提着裙子奔来,一到巷口气喘吁吁扶住,却见一条血迹蜿蜒到脚下来。耳边是此起彼伏恐惧的喘息和□□,她缓缓抬眼,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负伤的曲班伎人,花白头发的班主被提着领子像个烂麻袋,四肢无力僵垂着,脖子已经被刀嵌了进去,再往里一分一毫便会割爆喉管。

    提着班主的手让十八娘又想起那天他按着她的手割贼匪脖子,她看着他的侧影,缓缓迈出步子,“吴虞!”

    吴虞一怔,转过来脸上血迹斑驳,却对卫兵喝:

    “不许让她进来!”

    门口的卫兵竟真的就把巷口给堵住了,周围曲班的人又吓得哭喊,吴虞提起那人领子目光湛寒,那班主吓得哽咽:“我们小人物,也没有办法……”

    “没办法便又来害我……!”

    “你也不必觉得我欺软怕硬,程子贤的脑袋今日我一样要砍。”

    班主再只呜咽连话都说不出来,他旋腕用力寒光在眼中一闪,却突然觉得手背一热。

    她还是从别人口跑进了巷子里来,手心贴在他的手背上,温温的。

    他重重喘息却不肯出声,十八娘却察觉他手在抖,便趁机握住了他的手,掰开他的手指,刀哐一声掉在地上。

    她仍握住他的手腕,扯着袖子擦掉他手里的血,只如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呆里呆气看着他道:“瞧瞧把我衣裳都弄脏了。”

    虽谁都知道实际法不上权贵,可名义上任何人夺人性命,被追究起来也都不是件轻飘飘的事,而且今日程子贤都直接摊牌是他做的局,他的目的也不会止于羞辱。

    吴虞紧紧握住她的袖子,低头把脸上的血也擦了去,闭着眼轻声吐出个字:“滚。”

    旁边的人跌跌撞撞相携而逃,

    出了巷口他便一把将她抱上马回了住处。

    天晚了院子里也没人,他翻身下马把她直接一抱搭在肩上,踹开屋门反手插紧,便将她撂在了长案子上,她还有些懵,他便直接按着她扯掉了别腰带的玉带钩,接着连衣结都懒得解,嗤一声便撕了她的衣襟。

    懵懵瞧着自己烂了的衣裳,十八娘才终于明白过来,他这是受气了委屈没发泄够怄着,上她这发脾气来了。

    她便转了转手腕,从他的手心里脱出来,啪一巴掌抽了过去。

    吴虞也被打得一愣,可不过一瞬,竟因为挨了这一巴掌更理直气壮了些,竟盯着她发疯道:“你知不知在天长观我梦里这么干过多少回……”

    他这么着欺负人还去看她有没有被气哭,果然又挨了一巴掌,可他却得到反应越疯,顺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扯下自己腰间的铜扣革带塞在她手里:“使这个打…”

    “……”

    “……啊?”

    她连生气都忘了,看了看腰带,又看着他,惊讶得磕磕绊绊呆呆开口:“啊…你竟有这般癖好?”

    吴虞自己也愣了,没想到这时候她还能想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这脑袋瓜儿到底是怎么长的?

    可这么一打岔,他疯劲儿竟就过去了,一身的戾气也都散了去,垂眼将她破烂的衣襟捏起掩好,整个抱起来搂在肩上回床榻去,却听她缓声和气道:“吴虞啊,你在外头受了别人欺负,就回来欺负我,那我以后也要对你坏了。”

    吴虞顿住步子,却听她又道,“你是不是以为平日里好,偶欺负一回也无妨。”

    “不行的,一回也不行。”

    他只低头埋在她发间,可深知自己方才并不是怒火而是惶恐。可无论是什么,她说的都没错。也只能庆幸方才只是想任性闹一闹她便住手了,不然真给她惹急了直接捅死他还差不多。

    “好,我知错了。”他把她抱回床榻撂下,蹲下来摸着她的脸颊,“这回先记仇,找机会狠狠还回来。”

    “多还几回呢?”她认真问。

    他哭笑不得抬起眼,可谁让自己理亏呢,也只得点头:“嗯,几回都行。”

    她立时便目光殷切看着他:“那先用第一回,你还会不会唱曲儿?”

    ……

    若是会她岂不是赚了。

    可今晚还是被他糊弄过去了。

    第二天吴虞便直接去找曹都统算账,虽说不必猜便知程子贤搞的鬼,但显然曹都统手下有人配合。

    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忍气吞声唯唯诺诺的人,如果不是顾忌十八娘在程家,他昨日定忍不住砍了班主再去卸程子贤,横竖是罪徒出身,了不起从头再来。毕竟虽伯乐不常有,实际上千里马中的千里马也没那么容易得,吴虞是曹都统大杀四方的利剑,曹都统自然也舍不得放手,如今曹都统少亲赴战场,还都靠吴虞为他赚军功,对于武人来说,军功永远是最重要的政治资本。

    曹都统没法子,抬出一箱子宝贝又答应给他加功此事才罢了。

    回了家后十八娘却还是不死心,都快睡了又趴到吴虞枕头边,伸出手指戳他:“真的不会唱了?不然你唱几句,我帮你听听。”

    他却一翻坐起来,从旁边的小几上捏过了一小碟酥豌豆,回头一挑眉:

    “会旁的,看不看?”

    她有些好奇拥着被子坐起来,便见吴虞起来把烛台放到了屋地中间,不多时扑拉来了两个飞蛾。

    吴虞从碗里捏起一枚豆子来,在拇指和食指中捏了捏,指尖一弹,那胖飞蛾“啪叽”就栽到了地上。

    见十八娘看呆,他便越得意起来,又特意把烛台又放得远了些,瞄着那更小更灵巧的蛾子,一指弹去,又啪叽掉了下来。

    只两个打完,他要把豆子放回去,十八娘却按住他袖子,一脸殷切:“再试两个。”

    说着亲自跑下去把窗户打开,各种大小飞虫进了好些只来,直到看看吴虞打光后一指直接把飞蚂蚁砸死在了窗框,终于尽兴,然一扭脸便不理人了,自己回去睡觉。

    吴虞狠狠瞪了她一眼吹了灯。

    可过了好一晌快到了半夜,听见身边又动来动去,还像生气似的,他便抬手按住连被子一起搂过来,声音里还带着惺忪:“谁又惹了你了?”

    被子里不说话,他没法去又把灯点了,把她扒出来才见原来是给蚊子咬惨了,连脸上都给咬了两个包。

    平日里还是很讲理的,但一被扰了睡觉就完蛋,方才是被咬醒了又不想起来打蚊子,忍着又被继续咬,才气坏了。

    吴虞起来去她的小匣子里找了盒艾草膏,可看她这惨兮兮的气包模样又乐得不行。

    上床来在她身上翻了翻,挨处涂了药,又按着额头把药小心抹到她脸蛋上,“莫气了,只当蚊子是蛾子的亲戚,人家来报仇了。”

    她忿忿撇嘴:“是你打的又不是我打的,却不咬你只咬我。”

    “还不兴人家聪明,知道哪个是主犯哪个是从犯。”

    本吴虞只是逗她玩,她却真想了想,落寞道:“嗯,这倒是我是有错在先。”

    没想到她竟然就真的认了,吴虞反倒认真心疼了,在她脸上捏了捏:“不必这么讲理。”

    可药涂了也没全好,时不时作痒根本睡不着,她自己待着又没意思,便拉着枕头往他那边凑了凑,悄悄问:“吴虞,你睡了没?”
新书推荐: 末世大佬重生原始社会搞建设 贤妻良母操劳死,重生摆烂赢麻了 利用完疯批王爷小女奴撒丫子跑了 人在星铁,但考四级 兽世娇宠:病弱美人多子多福 渣男退婚,神医嫡女转头嫁皇叔 武侠:丫鬟黄蓉,七侠镇杀 死后第五年,重生成毒医亲王妃 权能是如何存在的 母妃读我心后,全家叛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