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声赋

    十八娘转身,只见门外是一素衣娘子,是侍人打扮,但身后还跟着十余素衣侍女,虽不着金银锦罗,气势却让人忍不住肃然。

    裕娘见并未见过此人,又瞧了瞧十八娘,还只当她是十八娘江都旧识,便上前道:“你是何人?在此对周家的客主多言。”

    “岚姑姑!”十八娘才认出她来,出来廊下行礼,岚姑姑也带人还了礼,却看着裕娘道,“你是程家十夫人的外甥女?嗯…听说又要做儿媳了,所以这样高傲自大,眼里容不下人,可你回去问问你的姨母敢不敢这样对我崔门中人如此轻佻。”

    崔门?裕娘便没见过也如雷贯耳,一时连着屋里其他人都噤了声。

    崔家是几百年的世家豪门,追溯起来比建立楚国的周家人还荣耀,如今虽没人在本朝为宰做相,但在地方的势力庞大,与朝中的新贵旧族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便是程魏也不会无故得罪。

    况且周长寿的夫家便是崔家,在这寿宴上人家也算一半的主人,裕娘便立时白了脸色,默然闭嘴一句不敢再相争。

    岚姑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方听小娘子提单夫人,先时我家小郎女郎们的开蒙先生也是单夫人的老师,算起来也是同门,十八娘想见谁得空了我们便请来见见。”

    语气如此随意,屋里的人个个噎住了,十八娘却没有说话,岚姑便也不再多理会,只对十八娘道:“明微,你母亲正在与我家夫人在后客堂,不到前厅来吃宴,待宴席后来相见。”

    她抬手应下,岚姑也又行礼带人离开,屋里那些人似乎又在瞧着她窃窃私语,可她已经无心理会了。

    这宴席她也没心思注意吃了什么,只是在上寿饼时和侍女讨了张油纸。

    寿饼喜饼这些本来便是给人沾喜气的,提出带走不仅不失礼主家也都是很乐意的,侍女便干脆给她拿了小匣子来装了一匣。

    稍后也是心不在焉吃席观礼乐,一句词也没有听进去,好容易到了宴席结束,厅堂门外便已有人在等她,“十八娘请随我来,夫人可是一直等着十八娘呢。”

    十八娘应下便随侍女乘小青油车,途岸层层树障上了条小山路,半刻钟后见不远处有间方殿,她提着裙子上来,山顶的屋里一下子清凉又安静,有清风徐徐,云雾相绕。

    屋里人转身撩起纱帐,只一身青麻长袍,却华仪万千,举手如清风,抬眸如朗月,只一笑,便恍如万树春绽。

    他便站在堂内,背后是青山高云,温柔看着她缓声开口:“菱角儿,可还识得我么?”

    “……云客。”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

    是崔鹤。

    之前她和崔旸旸说的倒是谎话。

    所谓知好色而慕少艾,崔鹤是她真心爱慕过的。

    她与崔鹤相见大概是从三岁一直十三岁,崔鹤比她大六岁,所以在她眼里,崔鹤从来都不是幼稚莽撞的孩童,而是如他名字一样令人向往。

    祖父与崔太公是少年相识,一直要好到花甲之年。当初祖父回江都后许多人都不再与他来往,甚至连王家子侄都与他分了家,只崔太公不仅没有离弃反来往更加密切,虽江都陇西相距甚远却每年都来江都小住,或邀请他们去崔家。

    每每相见崔公也常打趣她要她做崔家的孙媳,只是那几年她家中接连出事,父亲去了,祖母去了,外祖父去了,自然也不能议亲。

    不过她小时候听不懂这些,也没想过嫁给谁这件事,就只是因崔鹤模样好看又有耐心陪她玩儿才喜欢罢了。

    直到她十三岁那年,那时崔鹤已经十九岁了,脸上没有稚气,只是俊美的少年模样。那年他和崔太公来江都住了一个月,走之前在她院子里挖了一株琼花,说很喜欢要栽在家里去,有机会请她来看看他有没有将花栽好。

    可没想到他们一走不久祖父便染了急病,让她给崔家写信请崔家人来,可她一连写了三封,崔家都没回。直到祖父临死之际,崔家人仍无音信,这时表姑带着阮循来祖父床前指天誓日,祖父才给她和阮循定了亲。

    她又给崔家发了信报丧,崔家甚至没有人来吊唁,只回了一封敷衍的慰问信。她那时小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和崔鹤能如何或不如何,只是替祖父心寒而已,是以自此后便再也没有给崔家任何人写过信,后崔家发的任何书信她也没有再看过一眼,都是直接烧了。

    可直到近些年长大她理解了祖父的意图,原来祖父并不是想见崔家人,只是想把她托付给崔家。崔家人不来应是当时主持家事的崔夫人不想让崔鹤娶她。

    日前又从旸旸处得知原来崔太公也是珍惜和祖父的友情的,她便对一切都释然了。

    可虽然从前是熟悉的,这么久不见终究还是陌生了,她抬手上前行礼:“自然记得,崔郎君。”

    崔鹤倒一时凝神,旋即望她喟叹:“明微长大了。”

    怎么会不长大呢,她也总要往前走的。

    不过她只是淡淡笑:“嗯,崔郎君,前日听旸旸提起你,回来可还顺利么?”

    崔鹤有些黯然点头:“此一去,收获颇多,也失却很多。一时不知该不该悔。当初实在未成想王公会…我与父亲在路上实在分毫不知,祖父清修时又向来不与人打扰。我来洛阳以前,先去了王公墓前告罪,虽不可弥补一切过错,只聊以寄哀思。”

    她也有些怅然:“崔郎君无需愧疚,生死之事岂可料,诸般都是天意,我想祖父也并不会怪罪。”

    崔鹤闭眼叹了叹,抬手请她坐下,又道:“如今还能与明微在此相见,便是我幸。”

    十八娘看着他将茶碗推过来,并没有动,崔鹤展颜笑了笑,道:“明微倒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当时我才归家,见旸旸写信说在洛阳见了你,便匆匆安置一番取道江都,又来洛阳。当初在你院子里挖得那株琼花,虽没得空亲自打理,倒也被养得很好,听说今年开了花,只遗憾我回来时只剩零星。”

    可她听着这些过往倒意外根本没有什么感触,甚至不知该如何答……

    “明微在洛阳可是访亲?”崔鹤又问。

    她垂眼摇头:“我在程家教程家小娘子习字。”

    崔鹤一副惊讶之色,不禁紧紧捏住了杯子,目光满是温柔怜悯。

    她却对这怜悯莫名不自在,便起身道:“崔郎君,崔夫人和我母亲可还在?”

    崔鹤也拂袖而笑:“瞧我,许久没见你一时话多忘了,她们便在后堂,我这便带你去。”

    又穿过长竹廊往后,侍女见他们来了躬身行礼迎入,崔鹤见她入门便告辞离开。进来后见周长寿与周母,她的母亲以及崔夫人都在。

    一见她进来周长寿便笑:“这小娘子,认识崔家初见我也不说,还是旸旸来我才知晓的。”

    崔家家大业大,族人不知多少,崔鹤家不算边缘也不算主支,周长寿也不在崔家长住,连崔家人都认不全,这话不过是客套话。

    不过这话已然是给面子了,十八娘便也笑与诸人行了礼,崔夫人竟招手道:“十八娘过来坐,说来也是许多年未见,长这么大了。”

    十八娘有些意外,她母亲也只是目光微动看了看她,她坐下又抬手给案子上的茶盏一一舀了茶,崔夫人倒没绕弯子,直接道:“不知明微心里可还在置我们的气。”

    她一愣,便赶忙抬手道:“明微不敢。”

    崔夫人却道:“之前你祖父刚去时,崔太公在清修,云客和他父亲又在外出了事,我忙着打点也没顾上许多人,便有其他不懂事的人未上禀擅自回了信,这才闹了误会。后崔太公出来得知噩耗本想接你来崔家,却得知你与阮家定了亲,且云客和他父亲一时又不知何时回来……这才没去接你。”

    她便又叩首:“明微代祖父多谢崔太公的一片深情厚谊。日前明微也从旸旸处得知当初的难事,不敢再有不满之心。”

    崔夫人摇头扶起她:“哎,快起来。只是如今云客平安归来,崔太公便又惦念起你来了,这回我和云客来洛阳办事,便下令让我们去务必带你回去。”

    她心狠狠晃了一晃,有些不知所措。祖父去了她和崔家这么久没联络,她自己上门拜访还好些,可就这样跟他们回去并没有那么正当,除非……

    而崔夫人话中说崔鹤回来才带她回去,是为何也等于明说…

    可是,可是…

    这时她母亲突然在旁道:“崔夫人都说你长大了,便自己做主。崔家是故交,便是去做客也没什么使不得,想去便去。”

    想来是崔太公发了重话,所以崔夫人的态度竟也不是敷衍,而是真心想带她回去,竟又恳切道:“这几年,我们没顾上你,明微也受了些苦。不过诸般人和事,不必多有顾虑,该放下的放下便是,去了崔家什么都好说。”

    放下…是了,如今王家败落至此,崔家还肯这样对她,任谁听了不得说一句至情至义。

    可这一时之间她心里太乱了,她答不出来,幸而她母亲却起身道:“夫人,我得去瞧瞧他们布置道场,失陪了。”

    崔夫人便起身相送,十八娘便也趁势跟了出来,崔夫人却又与她道:“家里的事离不得人,明日我与云客便得回陇西去,十八娘也不必带什么,只明日早些来便是了。”

    她没有应也无法拒,只是行礼随她母亲走了。几步远弟子便来接了,十八娘便也不敢再跟,可她母亲却站下,回头与她道:“想去便去,若不想去也可以不去。”

    她一时愣在了原地,目送母亲离开,再乘车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

    过了立秋白日还是一样热,晚风却有了些凉意。她拽了拽有些沉重的锦帛外衣,辞了车夫进里来,却见吴虞一身玄色长袍紧束革带,背着手独自立在香榧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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