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穰帖

    说起来又是一段家长里短。

    阮循的祖父一共生了八女一子,阮循的爹便是那唯一的儿子,虽说她们江都的风俗也是大多女儿出嫁,却还是很少有人让女儿空手出嫁的,而阮循的祖父为了给这儿子攒钱,竟把八个女儿几乎都是卖了,只收彩礼不陪嫁,连女婿是聋是哑也不挑,嫁过去后死生不究。

    如此能嫁到什么人家也可想而知,他那八个姑姑也确实过得不好。

    而她的远亲表姑嫁给阮父之前也有人劝:这阮家品行不好,嫁不得。

    表姑的父母却道:有八个大姑的彩礼钱,再不好还有钱呢!日后有了病灾,那么多女儿也不怕没人伺候。

    可么算盘打得很好,一嫁过去发现阮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但凡有一点不高兴便翻脸。可嫁都嫁了,且他们家钱还是有些的,表姑便听人劝说有了孩子便收心了,结果没两年生了阮循,阮父不仅没收敛还更不愿着家,作着作着给人打死了。老父母只这一个心头肉,一上火没多久也都死了。

    本来彩礼钱便被阮父败了一半,其他亲戚又来抢,便要把表姑和阮循赶走,表姑不得已去求助大姑们,可大姑们当初是给卖了的,谁还愿意回去管这些糟烂事,他们母子便被阮氏恶亲戚赶了出来。

    嫁到郭家的是六姑姑,因自小腿疾走路不大利落,长大了也要不上聘金来,正好邻村的穷先生儿子也娶不上,阮祖父便把六姑嫁过去换阮父能去免费念书。

    还好这六姑姑丈夫倒是个上进的人,虽没发了大财但肯吃苦,六姑姑也跟着识了些字,二人在教书以外帮人取名算账什么都干,虽没大富大贵,日子倒也好了起来。

    但是几个姑姑家都和阮循家断绝来往了,所以十八娘也只是在听姑嫂等磨牙讲闲话时听得这些,人她是没见过的,但想来这样的家也不会不好。

    罗寒说完以后,也发现了陈嬢嬢的迟疑便问:“嬢嬢可是识得郭家?”

    陈嬢嬢赶忙道:“只是听过,并不认识,听得也都是说本分人家,想来小娘子也是极好的。”

    罗寒点点头,十八娘便想反正早晚也都会知道,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道:“这位郭氏小娘子的母亲是我表兄阮循的姑母。那位保媒的舅舅只是族亲,不是阮循的亲叔伯。”

    这回轮到罗寒有些尴尬了,他看了看吴虞,吴虞却又看回去道:“离得近总有些沾亲带故,这有甚了不得。”

    可说起这事,吴虞也想起旁的来,与他道:“若非你来有些事我倒也给疏忽了。毕竟你是念过书的,当初来参军也是无奈之举。日后便不要回营去了,我想法子将你调到文职做笔吏,日后能不能升走便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回去告诉宋平和阿吉,我给他们打点去墨忠那,运运粮草军器也没甚险事,也省得关在某一处坐不住。陈万山的话,他年纪大,自有出路,让他随意,一会儿我把剩的赏金给你们拿回去分了。”

    罗寒却看了十八娘一眼赶忙道:“钱就不必了,我们各自也都有薪饷,哪里能拿你的钱。”

    可他说不要吴虞便也没再劝,只点头道:“行,不要钱就算了,这两日我便帮你们把事办妥。”

    罗寒深深点头,便也没多留,被吴虞送到门口时却低声与吴虞道,“要不要让宋平去治一治那程子贤,咱们明面上拿他没办法,让他吃一吃苦头还是不难的。”

    “不用了。”吴虞回头看着十八娘道,“算了。”

    罗寒也心领神会,点点头离开。

    陈嬢嬢答应了此事,便也帮着张罗起来,写帖子请客,布置房屋,采买用具,女方的意思也是不矜早日成婚,便说半月后先给亲定了,成亲再慢慢筹备。

    而吴虞赴任的日子也差不多便在半个多月后,还来得及赶上罗寒的订婚宴。

    吴虞也早习惯奔波,在家待这么些日子只觉得筋骨都紧了。况且去灵州做牧尉也总比之前在西北打仗好些,逢年过节给上司写个信还能回洛阳来。

    十八娘一边儿看他拾掇东西一边儿轻轻晃悠着脚尖,坐在榻上吃桃子看书帖。

    其实也没什么带的,便是去放羊衙署也会什么都有,可看着十八娘毫不在意的模样,吴虞还是没好气拍她鞋面的绒球:“好歹装一下。”

    十八娘捧着桃子愣了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却趴在小案子上看着他道:“那你给我唱一个分别的曲子,我学学依依不舍是怎样的。”

    一回生,二回熟,被她诓着唱过两回吴虞也不矜持了,信手拈来便撩起衣摆坐下:“恨相见得迟,怨归去得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

    休要一春鱼雁无消息!此一节君须记,若见了那异乡花草,再休似此处迟栖。”

    他声音虽沉却把这哀情婉转唱得别有一番风味,十八娘表示听得很满意,笑得捡起一个桃子擦了擦赏给他。

    吴虞接过来两口吃了,又去收拾,却翻出了那把从匪首那拿回来的旧制环首刀,突然想起件要紧事来。

    “那日我最先察觉有人捣鬼,是一个小道士暗中告知。可我并不认识他,也没有任何道门亲友……”

    “不,你有。”

    “我娘便在长安。”

    吴虞惊讶抬头,可不知怎么听了这个“不”字听得这么欢喜。

    她想了想,虽她娘没见过吴虞但总会知道他的名字,放下桃子便写信去问,果然两日后弟子回信说,是在驿馆听见那两人趁吴虞不在时议事,觉得这名字熟悉回去说了此事,弟子上禀给了她母亲,她母亲便派小道士在路上等。虽然未见过吴虞但看年纪样貌举止行头也差不多,便过去提醒了他,一直跟着见他乘船离开了才回来,不过后头的事自不清楚了。

    且信中说,过几日是周长寿母亲的生辰,她母亲要带弟子到洛阳来帮着摆道场祝寿。

    这边儿才看完信,外头便来人说周长寿也递了帖子来,请她赴寿宴。

    她接了帖子也没有多想,毕竟上回她可不是只让周长寿白帮忙的,那码头的生意给周长寿占了那么多干股,一年算下来可是不少钱。她好吃好玩好热闹,成天大摆宴席,即便她摆不单是为自己摆,也是为了家族培植势力,可钱哪有够花的时候。

    ……

    今日才是宴席第一日,也不知母亲会不会来。

    寿宴究竟得隆重些,陈嬢嬢与她找了套羽蓝庄重的满绣缘边织花缎的大袖长衫,下身是薄罗湘黄裙,深青联珠纹的宽绸披帛,这料子丝好,屋里的光下都流光溢彩的。

    现下天刚大亮,十八娘打着哈欠换好了衣裳,头发也梳整好了,只是未戴重饰,正在窗边对着昨日才请人磨得锃亮的镜子画花钿。

    吴虞便弯着腰在她背后站着,聚精会神瞧着她往脸颊画花钿,忍不住手欠捏她头上的步摇,被她在镜子里恐吓:“别动!把我头发碰坏了往你脸上画乌龟!”

    他悻悻收回手问:“日宴还是晚宴?”

    “日宴,等我给你偷两个寿饼回来吃。”

    吴虞撇撇嘴一笑,手指背在她发边轻轻抚了几折,道:“去了多吃几个,长命百岁。”

    十八娘突然想起那个项圈,虽说这是句常见的吉祥话,但他似乎总是要让她长命百岁。

    他手依旧在她头发上滑来滑去:“何时回来?”

    她凑近镜子仔细在脸颊画鸭子,不对,是文鸟,故意学他的话:“不回来,死外边。”

    “瞎说!”他却语气有些重,连带着手一抖,一低头把,却见她头发勾松来一缕,一看不好默默松开手,装作若无其事转身便走,十八娘觉得不对劲,赶忙往后一摸,气得攥着笔去追杀他,“你果然碰坏了我头发!”

    ……

    到车里了十八娘还撩开车帘瞪了他,他也只能怂了吧唧认,谁让自己手欠,不过还是靠着门啰嗦:“早些回来。”

    看她忿忿撂下车帘走远了,吴虞才要回去进屋,却见不远处巷口停着一辆车,见十八娘的车走了便缓缓驶过来,正好停在他面前,里头出来一位道人,捧着拂尘对他道:“吴郎君,我们真人想见你。”

    吴虞瞧了瞧他,他道:“我们真人是十八娘子的母亲。”

    吴虞点点头上了车。

    ……

    周长寿的父亲虽然是远支宗室,却也因此少受许多忌惮,是宗室中最得重用的人,母亲自也出身名门,今日满洛阳的名贵差不多也要聚于此了。

    但程家主宅的麻纱灯还没摘,丧事也算未过去,家里主要之人自不好来,可只送礼又显得不够重视,这般情形大多会选一位不算程家之内人又有关系的人来,不知这回程家会选谁?

    她一边想着随侍人向院内来,见院中各处摆着寿桃寿山,有的是灯,有的是面果,彩衣伎人抱着丝竹萧管在小路鱼行,连家里的小狸奴都穿了五彩锦衣。

    纵然王家在江都已然是一等门第,可这些若不是她来了洛阳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的,说书的都编不出种种场面啊。

    穿过几两座院落才终于到了女客宴厅,这厅足面阔七间,飞檐华栱琉璃顶,彩帐画屏博山炉,体面的侍人在门口迎客,见她来便赶忙行礼迎入厅内,才挑开珠帘踏入,却见裕娘正站厅正中,身边围着一群华服小娘子,众星拱月一般,正与她陪笑交谈。

    看来便是程家派她来贺寿了。

    可一见她进来,裕娘便霎时换了脸色,上下打量她两眼道:“怎么什么人也来了。”

    十八娘有些不懂了,她和裕娘说起来也没什么大过节,以前的几句拌嘴她也没放在心上,可怎么一段时间不见还变本加厉刁难嘴臭,她便也没再给裕娘留面子。

    “人家请我来,我凭什么不能来。不过若是你请我,我倒要想一想。”

    裕娘哼一声看了看周围奉承的诸人,越发有底气起来:“果然物以类聚,臭味相投,跟了个低贱之人连说话都跟着是一股低贱之气。”

    十八娘也白眼翻回去:“我倒是瞧着你贵气了,是跟了什么贵人?”

    裕娘身边那些簇拥者便有人开口了:“你还不知道裕娘和子贤郎君定亲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多人围着呢,十八娘打量她两眼问:“怎么,你是陪嫁?这么尽力帮腔。”

    那女子一下噎住,旁边的人也都不开腔了,裕娘也气得脸黑,却是嗤一声,从身边侍女那拿出两本册页丢她身上。

    “这,是你递的吧,前日我去拜访单夫人请她指点,她听说你攀上了江都知州夫人还攀进了程家,让我把这退给你,说你年纪不大便想着耍尽心机贪图权势的人不配进她的门。”

    她赶忙接住一看,是知州夫人给她的荐帖和她自己写的手札。手札上绑的红绳,结都没有解开,自然是没有看内容的。

    她是从江都回来便递进单夫人那的,可一直没有回音,她只以为是自己字还不够好,没有入得单夫人的眼。

    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

    可怎么裕娘嫁进程家就高尚了,她来程家教书就卑劣了……?!

    一见十八娘委屈得不再出声,便又有人在旁附和了:“可不是嘛,还是单夫人明眼,这许是沾多了卑贱人,也跟着学了卑贱的坏习气。”

    这时门外却突然有人道:“哦?这位小娘子不知是在说谁卑贱?又是谁有什么坏习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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