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官帖

    一日过去吴虞虽然都拾掇好了也吃饱睡足了,却还是一副丧家犬的颓然模样。

    之前在长安的事他也都同她说了,程子贤是先骗了曹都统,声称只要吴虞的战功,用抓匪首之事将吴虞骗到长安并阻止他回洛阳,如此耽误了封赏,吴虞也怪不到曹都统头上,曹都统仍可以用他,且无功名的吴虞岂不更好掌控。

    曹都统一家子都在等着程家提拔,程子贤又是家主程佑安最得意的小辈,曹都统自然无法拒绝,便一同给吴虞下套了。可他也确实没想到程子贤就是一心要杀吴虞。

    “可那匪首也是他们故意放出来的?万一抓不回来岂不砸了?”十八娘问。

    “嗯,并不是。”吴虞想道,“就像你说的,为了害我做这事动静太大,没有必要,程子贤应当也是知道曹都统派我去抓匪首才顺势而为。而且那日在船上,匪首为了让我放他走,还说了些其他事。”

    “这匪首祖籍长安,二十岁时因体格出众被选进禁军,调来到洛阳。几年后做了个小头目,与同为军伍的堂兄租住的便是这间宅子。”

    十八娘惊讶了,“难道那日他来不是找你寻仇而是回自己家?”

    吴虞点头,“他是来取钱,他说年轻时好赌,兄长管制他挥霍,他便经常将赌资和赢的钱藏在大门的椽子下。还顺手藏过一把用旧了的环首刀。上次便回来想着碰运气能不能找到,不想还真的找到了。”

    “当时的时节是先帝缠绵病榻,心头大患是东海国未收复,魏家武德军请往,为避嫌还特意放着自己的亲外甥皇子不用,而是用当今的圣上做监军。

    先帝准奏,正好派遣的便是匪首所在这一路。

    可匪首却说,去了以后未历什么艰险便要胜了,一伙人正都庆幸此番白赚军功时,他们首领却突然为了争功与武德军内讧起来。

    军中为了指挥得力,士兵自来都是只听自身上级号令,不许有任何置疑,他们便也只得跟着动手。

    可他们并不是武德军的对手,不多时便几乎被杀了干净,只匪首一队人侥幸逃脱,他们也知自己再不得回家了,跑到北边山中落草为寇。而收复东海国也因为那一场内乱失却良机,这么多年一直僵持再没打下来。”

    “听着怎么怪得很。”十八娘疑惑,“同为一国之军,都归属于圣上,便是为了利益出现纷争,也只该杀首领,哪有杀士兵的,北面可还有齐国,西北还有各路胡人。”

    吴虞也深深点头,“若一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有巨大弊端,身处其中的人却一意孤行,定是有更大的利益不为人知。”

    而这些利益往往要其他毫不知情的人付出巨大代价。

    “如今想来我父母当年卖了我就是因当初的兵变,匪首当年为寇后波及到了灵州,如今死在我手里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十八娘这才想起来,当初她祖父回江都,竟也是这个时节…?

    而这其中的关键,都是魏家。

    “且从长安出来追杀我的也并不是一路人,而是两路人。”吴虞道。

    “除了程子贤的,另一路正是魏家的人?”十八娘有些惊讶,又觉得如此才合理。

    若匪首真知道些魏家旧事,魏家定然怕他受审说出什么。重刑犯关押和受审的时间都很长,可能这匪首前头也没说什么,魏家也没有找到机会下手。

    而前些日子程佑安终于得空回来洛阳了,他一直在盯着魏家,比别人知道些蛛丝马迹,定会想法子审一审这匪首,魏家自也会急于解决麻烦,想来匪首又是趁两方相争时逃脱的。

    种种看来这匪首也是有本事在身上,若没有当年的事可能也是一员猛将呢。

    “可你将匪首杀了,他不就做不得证人查魏家了。程佑安可会来怪罪你?”

    吴虞却摇了摇头道:“程佑安也知道这匪首既然跑出去了,魏家人便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他回不来,保人总比杀人难的。不过程家一是赌我能将匪首带回来。二来若被魏家人一起杀了,程家也可拿我的命作引子查魏家。

    程子贤杀我应当并未告知程佑安,他派来的人看我未被魏家杀又斩了匪首,怕我成功回洛阳,便派人追杀,偏偏与赶来的魏家人相遇,反倒给了我生还之机。

    到如今有匪首证词和证物的只有我。”

    吴虞会选择直接杀了匪首自然也不是口头上的因为怕麻烦,而是听完匪首说的,觉得带着他回洛阳太危险,直接杀了匪首魏家人虽还会追他,但定会放松些。

    可魏家不是好东西显然程家也不是善类,贸然把东西交出去可未必有好结果,还不如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魏家看事情未露自然也就会放过吴虞了,程家也没有证据管吴虞要什么,而曹都统更是个蒙在鼓里的人。

    不过好在吴虞把官辞了,一切纷扰都随他们去吧,十八娘便与他道,“既辞了以后便不用受他们谁的气了嘛,只是在我家,我还是能替你撑腰的!嗯,外头等我能耐了也成。”

    可说完又小声一点嘀咕,“哎,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有能耐…”

    吴虞抬手捏了捏她的垂下的发缕,赞叹道:“现下便很能耐了,怎么不能耐?”

    她被夸得有些心飘飘,吴虞看她那美滋滋还装克制的模样,顺手拿起小案子边的大杨梅,捏起一个递到她唇边。以前刚到军中他是最厌烦和宋平这样人一道吃饭的,还时常和罗寒抱怨听着像猪吃食,再不愿见人吃饭的动静。

    可看着十八娘吃东西,竟有些像小时瞧喂兔子,能当乐子来看。

    十八娘却犹豫了一下才张口含住,脸颊鼓鼓的一动一动,软软的唇紧抿着口中的声音依然清脆,小声咔嗤咔嗤吃完了,才心虚道,“嗯,不吃了…陈嬢嬢不让我在睡觉的榻上吃东西。”

    “陈嬢嬢又不在。”吴虞又递过来一个,这水灵灵鲜嫩嫩的大杨梅实在是诱人,她便也没有把持住,张口又吃了一颗。吴虞有些上瘾,便一边儿和她说话一边儿喂她,不想突然听见外头道。

    “菱角儿啊,嬢嬢回来了!这么晚还没睡呢!”陈嬢嬢说着便往这屋来。

    “是陈嬢嬢!”

    “唔……”

    她吓得赶忙把嘴里的咽下去,却着急核一下卡住了嗓子。

    吴虞吓死了赶忙把她拎起来拍了拍,好在杨梅核不大,赶到陈嬢嬢进屋时,她终于把核咽了下去。

    可这怎么瞒得住,终究还是露馅了。

    ……

    陈嬢嬢回来连衣裳都还没换,便把他俩大骂一顿。

    吴虞捏着她下巴在灯下仔细瞧了瞧,又让她含了一口水吐出来,好在没有划破,只是卡了一下。

    十八娘便也只得怯怯哑着嗓子道:“嬢嬢你别生气,我下回不吃了。”

    这哪里还能气得起来,也是幸而没出事,陈嬢嬢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只得睡前给她灌了碗凉茶下去。

    可第二天起来她嗓子还是肿了,话都说不出来。治创伤军医倒比旁的大夫还多,吴虞一大早去营地讨了消肿的药膏来,问清楚里头也没什么毒物可以入口,回来便给她上药。

    可这药味儿实在太怪了,她紧紧皱着眉,被捏着下巴含糊不清:“这太恶心了我不想吃…”

    吴虞却没依她,只在院子里趁着太阳光亮瞧着她嘴里道:“药哪有好吃的,大夫说了伤耽搁了不好以后变小哑巴儿了。”

    哎!她只好闭着眼忍下来。

    可是伤口还有点深,吴虞便要拿个筷子沾着药涂,可又怕她一动把她给扎了,便去灶间掰了一截细葱,这药味儿一沾葱可就更恶心了,她实在受不了,才涂完她就非要去吐,吴虞便按着捂住她的嘴,笑得不得了。

    她就更觉得这都是吴虞的阴谋,他是故意的!

    他俩正闹得突然听见人一声:“吴,吴虞,呦,我晚些来。”

    十八娘愣住,反应过来赶忙去推他的手,吴虞也瞬时收了笑,放开前却还威胁她:“吐了便再重新上一遍啊。”

    她捂着嘴狠狠瞪他,还是不得不点点头。

    ……

    吴虞转身出来,来人正是曹都统身边的人张梁。

    这人也是吴虞的老熟人了,算是看着他提起来的,总比别人多几分情分。

    果然一张口也没别的,便是问:“曹都统说昨日你走得匆忙未来得及细问,那匪首死之前可交代了什么。”

    吴虞往后一靠,嗤一声嘲笑道:“我一个草民罢了,问我什么匪首不匪首的,关我屁事。”

    张梁嗔道:“曹都统也不知道你在长安还被追杀的事……他不过是应允了将你扣下迟两日回来罢了…那军功不军功的,你当他能做得了住吗?咱们还不都是仰赖人家活罢了,他也不容易。”

    “他不容易我容易?若不是有他吩咐我会去长安?程家人便是天王老子也没得使唤我。”吴虞说完,却还是又道,“没说什么,我去时他都已经烂在船上了,一口气的事。我懒得把他运回来才砍头的。”

    如此张梁也无法了,况且他到底是为曹都统办事,不是为程家办事,对匪首究竟有没有遗言的事也没那么上心。

    “得了,我便这么回了。”张梁没太纠缠此事,然又看了看他,从袖中取出封文书来,推到他面前,“这是调令。”

    他打开一看,都气笑了。

    “还真让我去灵州放羊啊。”

    灵州虽地处偏远大部地方穷困,气候也极差,称得上是苦寒之地,但与胡地交界有一处山原水草丰美,被圈起来专门为禁中养殖打球狩猎骑的马匹和食用牛羊。未免传出去显得过于奢侈,明面上便都归当地管军中粮草马匹的编制,为此特编一个牧尉。

    毕竟没封到官,上司一纸调令就能差遣他了,可这很明显就是为了恶心他嘛。

    吴虞一把扔了回去:“抱歉,不伺候,如今不同了,咱不干活也有人养。”

    张梁却一点不急,也笑:“小郎君,过过嘴瘾得了,军职是你说辞就辞的嘛。且你我都心知肚明,好日子至多不过两三年,胡人一定会再来。曹都统真放你走了,你舍得不打这仗吗?他们抢你一点好处,却抢不去你的功绩。一将功成青史留名,死生又何妨?别人未必,我却深知你的志向。

    所以何必倔强,去程家低个头,曹都统再帮你说几句好话,全楚国的驻地除了魏家所有,任你挑,找个清闲肥差舒舒服服过了,不比去灵州喝西北风强?”

    他又把调令推了回来,吴虞看了一眼,却移开目光梗着没再说话。

    张梁恨铁不成钢忒了一声,便起身来道:“你自讨苦吃哥哥也没办法了,好自为之吧,吴牧尉。”

    可这头刚送了张梁走,那边又迎了人来。

    “听说了些事,来瞧瞧你。”罗寒在门口道。

    吴虞这才回神,点点头笑道:“进里来。”

    罗寒也没推辞,反而道:“还真的有些事,想麻烦十八娘子。”

    吴虞回头,罗寒笑了笑道,“日前有个同乡给搭了门亲事。”

    进里院来十八娘正端的一本正经在窗边书案写字,另一手却在揪猫尾巴,把猫烦得一会儿回头嗷一声,偏偏又不肯走。

    听见外头脚步声她才赶忙起来,又是一副端庄模样。

    说来她也是认识罗寒的,但这种认识也多少有些尴尬……也只能假装不大记得,合按正常寒暄笑了笑。

    罗寒也便顺势进来,却先抬手道:“十八娘子,倒有些事得请你帮忙。”

    十八娘点点头却不说话,神色还有些为难,罗寒便糊涂了,吴虞在一边儿笑得,又不敢揭她短儿,便替她撒谎,

    “有些受风了,嗓子说不得话,我替你请个人来。”

    说着吴虞便把陈嬢嬢请了来,罗寒便又继续道,“是同乡的老兵替我搭了门亲事,舅舅也是军伍人,父亲是私塾先生。”

    陈嬢嬢赶忙点头笑道:“那可是大好事,可见过面了,定了日子?”

    罗寒竟有些羞涩道,“已在洛阳见过,那边父母也都同意了,只是我家里离得远,父母一时不便来,且也…风俗与洛阳不同,怕料理不好婚事。”

    陈嬢嬢一时也便懂了,点头道:“大场面不好说,婚事嬢嬢倒经过不少了,帮着料理倒不是什么难事。”

    罗寒抬手道谢,陈嬢嬢赶忙笑道:“这可不敢,郎君不必客气,只是不知婚礼摆在何处,是去那小娘子家,还是在洛阳?忘了问,那小娘子是哪里人?”

    “是海安人。”

    “呦,还算是我们同乡呢。”陈嬢嬢道,不知是海安哪家?

    “姓郭。”

    陈嬢嬢却一下笑有些僵了,问:“可不是延陵的郭家?”

    “正是,嬢嬢识得?”罗寒道。

    十八娘也一下想起来了,郭家的私塾先生女儿,岂不是阮循姑家的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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