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颜帖

    “十八娘且如何了?”院外,大嫂匆匆从车上由大堂兄搀扶下来,急忙便往里走问许嬢嬢。

    许嬢嬢也没想到王家人还会来,也只得不情不愿往里迎,毕竟那天的事许嬢嬢全都看在眼里,自然对王家人都很是不满,便连话也没好好答,只哼了声道:“再不好如今也好了,只多亏我们小娘子自己心智坚强,横竖旁人都是指不上的。”

    大嫂一听却没怪罪,反而哽咽难言:“在家是真的一时没听说,便帮不上什么,接她回家住一住也好。可她兄长偏偏又不肯说……!我前日一听也愧死了,呕死了!只今急着来瞧瞧。”

    大堂兄听了自不大自在,便先快步往里来,也没多想便要进来,喊:“十八娘,阿兄来看你了。”

    屋里吴虞正抱着她低头说话,却听门外一声,十八娘吓得一下推开了他,不过外头没推开,吴虞倒满不乐意在她脸上啃了一口便直接出了门来,

    大白天插着门,大堂兄见吴虞从屋里出来不似往日和善,十分不是滋味儿似的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骂咧咧:“小王八羔子!”

    吴虞一眼看了回去,见大嫂过来了便故意大声道:“兄长瞪我做什么?”

    大嫂哪知道因为什么,便直接回头直接去凶大堂兄,大堂兄只得作罢,大嫂这才缓声道:“小郎君也是才回来的?怎么又要出门?”

    她家里的事吴虞也不好表态,尤其姑嫂姊妹更不好不敬,便也温和起来抬手道,“嫂嫂,是要出门办些急事。”

    大嫂点头应了,吴虞便也没多说直接出了门,这时候十三郎才赶忙从旁边的树后出来,整了整头上的垂脚皂纱巾看着大堂兄,却有些胆怯嗔道:“兄长,我还是不进去了,她上回病得那般还要动刀动枪,如今还不直接捅死我?”

    大堂兄却狠狠瞪他一眼:“又不是不知道她的脾气,上回来还非气她!若不是你,我们今日至于来瞧人家仆人脸色都不敢出声。”

    许嬢嬢听了却也根本不虚,仍沉着脸上前扣了扣门,先进屋来自衣架上取了那件阔袖对襟的白绸织金长外衣,一边与十八娘披上,故意大声对外头道:“十八娘,嬢嬢都不知你家里头还有亲戚呢,外头有人说要来看你,可见是不见?”

    平日许嬢嬢是个话不多却沉稳性子人,十八娘还头回听见她这样阴阳怪气,不禁觉有些好笑,却听门外道:“十八娘,是嫂嫂来了。”

    十八娘有些惊讶,倒不好不见了,许嬢嬢见她点头也只得又替她整好了头发出来,将几人迎进门。

    可大嫂一进屋看十八娘憔悴模样更是忍不住了,直接几步过来抱着她落泪:“都是嫂嫂不好,早该来接你家去的!”

    大堂兄则在旁带些喜色道:“十八娘若怪也只怪阿兄,你嫂嫂月前也生了场小病,我怕她听了着急才没告诉她。”

    十八娘便也再赌不起气来了,赶忙问:“嫂嫂可还好?”

    大嫂只摇摇头,见十八娘神色缓和些了,十三郎却赶忙上来抬手道:“上回是我不该惹妹妹生气,妹妹别见怪。”

    十八娘却直接一瞥扭过头去,“王郎君倒很会避重就轻,此话倒像我任性和兄长吵嘴一般。只是你可以轻轻揭过,我却不能。这道歉的话我不收,请现下便离开我家罢。”

    本来十三郎便不乐意来,是大堂兄和他爹,十八娘的五叔逼他来的,一听十八娘这样不留情面哪里还忍得住:“如何像你说得这般严重,我劝你的话岂不也都为你好,有哪句错了?”

    十八娘冷笑一声:“话的对错何时只在话本身,难道不必看时候场合?你若替我治了欺侮我的人,等我好些了再劝诫,我有不服也算不知好歹。可你一不敢护我,二不体谅宽慰我,在我受难时专程挑我的毛病,岂不等同于说我咎由自取?!不担兄长之责又有什么资格来摆兄长的威!”

    “说得好。”

    一时屋里人都向门外看过去,却见来的是个花白头发挽着光髻的老夫人,衣着不算多华贵人也偏瘦小,却腰身挺拔气度不凡,由一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搀扶着,迈步进屋便杵着手杖怒道,“你们王家当初不许我孙女来我庄家,便是这样对待她!”

    大嫂一时惊讶,赶忙起身道:“是…亲家老夫人。”

    十八娘也没想到,却不等她起身,庄老夫人也是毫不退让直接坐到了十八娘身边,一把将她搂过来瞪着十三郎道:“王家是大族,不似我们庄家小门小户,我也是怕我孙女吃苦才没强把她接来,想着家里叔伯兄弟,便有一个肯爱护,我的菱角儿也过得下去。可不想,不想你们竟都是这般无情。”

    “外祖母,大舅母。”十八娘还是要起来见礼,却又被大舅母按了回来,沉声道,“既然你们王家人不乐意管我们,我们庄家也不是养不起甥女,十八娘,便同外祖母和舅母回去住可好?”

    “庄舅母,话也不是这样说。”大嫂嫂赶忙道,“十八娘到底是在王家长大,若住自然也还是在王家自在。”

    “哼,自在在何处?我们家小娘子病还没好,你们还要追着来骂,若回了王家怕是几日便给磋磨死了。”庄老夫人气道。

    许嬢嬢见情势不好,也不跟着火上浇油了,赶忙道:“几位长辈舟车劳顿而来想也都累着,不若先用些水饭歇一歇,再慢慢说话。”

    十八娘也赶忙点点头,其他人也都只得应了,许嬢嬢出来张罗着人去酒楼定酒菜,又去拿了炉子来煮了茶上了三大雕花漆盒的各色茶点,储的冬梨蜜橘,糕饼蜜饯糟鹅掌心等,这一打岔也不好继续吵了,大嫂便亲削了瓣梨递到十八娘嘴边,柔声问:“那案子还得多久判下来,如何说的?”

    这时许嬢嬢才想起吴虞把程子贤送来誊抄的判书搁在了外头,便唤人取了来,大堂兄接下一瞧惊道:“这可着实判得不轻。除了各五十杖刑外,无赖皆充了西南的劳役军,读书的都被除了名且终生不得入仕,那些纨绔子无论长幼皆不得继承家中家业官荫。”

    说着外头谯儿却急忙来了窗边道:“十八娘,方出去听说那些人都出了事了!”

    “什么事?”大堂兄急忙问,谯儿急得比比划划道,“听说那群人昨夜相约出逃,都上了船,无赖却因素被使唤突生歹念,又看到了纨绔子们带出来的金银,便一合计把纨绔子和书生都给捆了好一翻折磨。

    可等去拾掇钱时却翻出来一堆五石散,便当好玩意儿吃了去,谁知吃多了发了癫,竟拿着刀乱杀起来,把自己人都杀完了。听说是一群渔汉发现的,一上去到处血啊脑浆子,胳膊腿一地,勉强还活着的身上没一件整衣裳,屁股都烂了。”

    “许嬢嬢,他们打人还专门打屁股?”谯儿有些纳闷问,许嬢嬢赶忙一把捂住她的小脸儿嗔道,“小孩子不兴瞎说。”

    “是啊,人家都是为了打不坏才打屁股,怎么折磨人还怕打坏了不成?”十八娘也觉得很奇怪,嘀咕了一句,大嫂和舅母却都各自扭过头去没出声,许嬢嬢也领着谯儿走了,十八娘却又突然想起来那天吴虞身上的猪脑花,低头瞧小碟子里正吃着的鸭血豆腐馅儿的薄皮儿软汤包,又看了看自己捏包子的手指,不禁一下又差点呕了出来。

    大嫂和舅母赶忙去看十八娘,十八娘却都知她们要问什么了,赶忙捂住脸道:“是吃包子吃撑了!”

    大嫂和舅母一时都哭笑不得,到了晚饭时候娘几个暂且也没再争,坐到一处吃了饭。天黑时候各自安置好了客房,可都是至亲还是长辈,睡前十八娘便一一去告安。

    大嫂倒也是真心有些愧疚,只又拉着她叹道,“你大堂兄是真没同嫂嫂说,不然来瞧瞧你又能如何?我想他才不是怕我的病死,只是病得无法替他伺候一大家子老小罢了。”

    她摇摇头,“嫂嫂,我也不怪你。我说了你别气,到底嫂嫂与我没血亲,那些兄长才是血脉相连的人,可他们都不惦记我,我又如何能怪嫂嫂呢。与他们相比,嫂嫂已然强多,我都晓得。”

    大嫂动容拽着她的手揉搓两把,又忽气道,“你当嫂嫂是怎么病的,是生生被王家人气的。日前那辛氏卷着钱跑了,你伯父一丝不赖自己,只骂天骂地,骂了你伯母管教不严,骂你大堂兄治家无能,连王详都挨了他一顿。

    我却想那母子俩没憋好心眼儿,跑了也便跑了,虽损失了些现钱,咱们家到底还不算过不起,尤其接了那码头的生意,手头着实是宽裕不少。可谁承想你大伯父一扭脸又招了个小寡妇回来!竟比你也大不多。且这小寡妇还是外头来的,也不知底细,你伯父便跟入了迷一般,谁劝也不听,非要正正经经纳到屋里来!

    这小寡妇果然不是个善茬,一来便和你伯父原来屋里的人闹,你大伯母天天又关着门念经。可我一个做儿媳的,哪里天天调停家公房里的事?每每让你长兄去劝你伯父,他便一扭头甩手跑了。真是气得我呀,恨不得撂下他们出了家去,哪还管他们是死是活。”

    自然大嫂也只是说说气话,要舍得脱身也不会把大堂兄惯的如此。不过假若不惯也未必能让大堂兄勤快起来就是,还免不了三天两头闹,怕是连这小院子里的平静日子也没了。十八娘听着都跟着心累。

    枉旁人都说大嫂命好,娘家那边都以她的话为尊,婆家这边婆母不压人,丈夫不风流,儿子也算乖巧。可个中辛苦,也只有看见的人才知道。

    十八娘想了想,凑近与大嫂低声道,“嫂嫂,若我说他们就是看你真舍不得撂下王家才这样辛苦你。不如你专心去管码头的生意,家里的事都给大堂兄去管,不方便出头的还有仆妇,他若不愿也没法,横竖大伯母是不会接受,五叔母那他又舍不得放权,无论如何也得接下,你岂不就省心了?”

    “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怕他到底料理不好,家里鸡飞狗跳的。”大嫂担忧道。

    十八娘一听,便立时笑道:“哎,我可不逼大嫂,究竟得大嫂自己定夺。别大堂兄哄你几句把你哄欢喜了,回头倒想十八娘这坏妹妹尽出馊主意挑拨是非。”

    “你这小娘,越刁钻了。”大嫂听了一笑,在她脸上捏了捏,又沉声道,“你说的嫂嫂岂不懂?只看我到底命苦,人到中年也只这一个混小子,若也有个这样乖巧的女儿,不至于连话也无处诉。

    不过见你如今病好了,嫂嫂想想还是不强要你回江都去,回去也是乌糟糟,怕还不如自己在这清净。只是想吃什么想穿什么,缺了钱花可千万要开口,这些嫂嫂还能做主拿出来的。”

    十八娘乖巧点点头,便与大嫂告辞来了外祖母这,舅母也还在屋里,见十八娘来了笑着拉她坐下,却上来仍是道,“与你嫂嫂说的怎样,可还是要你回王家?外祖母也不是有意挑拨,只是真心疼你。你小舅舅前些时日你见了,大舅舅倒是自你记事都没见过。如今外祖母也跟着他在任上栖霞住,那地方虽不比江都洛阳热闹,待着倒也自在,不如同外祖母去住些时日?”

    看着如此温声软语的外祖母,饶是从前并没多少亲近之时,也不由得心软了,便点了点头。外祖母便十分欢喜抱了抱她,不等多住几日便张罗着要带她走。

    十八娘想吴虞这一去又不知多久回来,便给他写了封信告知去向。不过外祖母这么大年纪过来着实辛苦,十八娘还是留她住了日子,这时候她也盘算着程家不必再去,太学那她暂且也想缓一缓,虽说事都解决了,立时去了也难免为人议论,这是人之常情,她也懂,可谁也不想凭白给人议论不是?

    如此去外祖母那也算散散心了,多住些时日也无妨。

    半月后,家里一切也都料理安置妥当,十八娘便跟着外祖去了栖霞。可才进了栖霞县地界的驿站,在车里休整吃茶时,倒听见路上人议论:“可听说了?州里新来了个防御使,是个姓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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